第2章 我不嫁陳望
“姑娘,姑娘醒了?”榻邊那個瘦瘦小小的,用紅頭繩盤着雙垂髻,穿着綠色小短襖的丫頭鬆了口氣,她薄薄的嘴唇抿住,下巴上有一顆明顯的紅痣,像是故意點上去的,顯得整個人十分嬌俏。林照睜開眼睛,看到神色擔憂的小丫頭,竟然是芒種。這丫頭命薄,上輩子還沒等到自己出嫁就染了傷寒,病死了,如今又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林照不由得緊緊的盯着她。見這人醒了,芒種趕緊招呼一旁的春分拿熱毛巾來,給林照擦拭額頭:“姑娘可算醒了,嚇死奴了。”林照乾澀的眼珠轉動,入目新漆過的屋牆,上面掛滿了拓本,還有一個西洋的掛鐘,底下墜着個金麒麟,連排的博古架上擺着各類書籍,是自己曾經住過的蒹葭閣的卧房,心裏五味雜陳又鬆了口氣。不是做夢,自己真的重獲新生了。原來人真的有下輩子。——阿照!下輩子我們還要做夫妻!陳望的歇斯底里猶然在耳。林照的臉瞬間煞白。察覺到自家姑娘的怪異,芒種慌亂了手腳,林照在祠堂里凍了一天一夜,水米未進,怕不是真出問題了,聽說有天寒地冷燒壞腦子的,姑娘可別落上啊。“姑娘?姑娘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芒種回頭催促春分,“姐姐快去把廖郎中請回來!人肯定還沒出宅子!”春分作勢要衝出門去。林照回過神,忙叫住那胖丫頭,又對心急如焚的芒種淡淡道:“我沒事,就是覺得有點兒冷。”芒種端看着她的臉,倒是浮上些血色,比昏睡時好多了,但心裏還是有些七上八下的,姑娘的身體可不能開玩笑。林照又解釋了兩句,將將消了芒種的疑心。春分過來,把手爐掖在林照的被裏,墊在腳下:“姑娘知道冷了就好,那是緩過來了,早上在家祠的時候可是凍傻了,都不覺冷了。”芒種聽她這麼說,也不再吵吵請郎中了。“姑娘餓了吧。”她道,“要不要吃些什麼?”林照覺得嘴裏有股苦味兒,芒種解釋,是在她昏迷時熬了參湯餵了,沉默了幾秒,林照說想喝一碗熱熱的茶,大陳朝有句話:可不食,不可一日無茶。“好,奴去給姑娘煮,要加多多的薑絲兒。”芒種抹了眼淚道。她正要出去,門口的水晶帘子被掀開,嘩啦聲響間,一個身形高挑的俏麗女子帶着滿身的雪花擠了進來,是大夫人身邊的聽筆。“姐姐。”芒種忙道。聽筆讓開身子,一個體態端直的婦人走了進來,她面容寡靜,高髻繁瑣卻一絲不亂,穿着件淡黃色的冬襖,怕臟又罩了外衫,是林照的生母唐氏。“……母親。”望着年輕時的唐氏,林照有些痴。母親是前禮部尚書唐哲的獨女,受父輩影響,博覽群書。書讀的多了,人情味就少了許多,在林照的印象里,母親對任何人都是理智且清冷的,不管是父親,還是自己和二哥這樣的親生骨肉。如今唐氏還很年輕,就站在自己眼前,即便自己這位母親在她出閣當日沒掉一滴眼淚,卻也是自己的生身母親,林照由來眼眶一紅。芒種接過聽筆遞來的藥膏,拿出林照的手,那日她和林父爭執,被林父的貼身小廝晨哥兒打了手板子,皮開肉綻,血流不止。這時止了血,那通紅的口子凍得裂硬,聽筆看着揪心。她看唐氏,那人毫無波瀾。聽筆心頭感慨,夫人還真是個鐵石心腸的,親生女兒被打成這樣也不置一詞,可也聽說了,從前她在唐家做姑娘的時候,就一點兒人情味都沒有。“姑娘的手可金貴着呢,這要是打壞了……”芒種一邊給林照塗藥,一邊聲音更咽的抱屈,“這滿慶京打聽打聽,姑娘這雙手價值萬金。”林照聞言,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從前是白凈如玉,修長如蔥苗,如今傷痕纍纍,血涸其中。這雙手在她身處閨閣之時就名滿慶京。林照不善女工,卻寫得一手好字,百年前流傳下來的凌鶴體,學得一兩種寫法就足以爭門路,她卻將十二種寫法練習的爐火純青。又喜丹青,她畫布上的喜鵲是似乎打春就要飛走般活靈活現。陳望從前最喜歡她的手,將其視若珍寶,他對着這雙手又親又咬,將它啃得血肉模糊還不夠,還要用器具活生生的夾斷,再癒合,再夾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