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劉大耳朵
陳登上了馬車就閉上了眼睛,帘子隔絕內外,略略的有些汗出來,簡雍這才感覺好受一些,看着陳登那閉目養神老神叨叨的模樣,簡雍索性也懶得理他,推開帘子,靜靜的看着緩緩向後走去山巒,老樹,小草,農舍,只感覺一切是那樣的熟悉而又陌生,一時簡雍便也失了神。
馬車行走在官道上,官道年久失修,雨後道路有些泥濘,馬車行走並不快,這已經臨近了下邳城,路上行人漸多了起來,遠遠的幾個農人在田間忙碌,也有幾個行腳商斷斷續續在趕路,幾個農人挑着擔子迎面過來,都自覺的避開一旁讓馬車先過,這個時代的農人大多窮苦,身上的衣裳無不打着補丁,下地幹活行走,褲腳高高挽起,赤着腳在這泥濘地上踩踏,望着陳家的馬車從身邊馳過,目光流露着敬意,怯色,也有幾分詫異之色,待着馬車過後,便是一陣低頭私語,雖然聽不見他們說了是什麼,大概,簡雍猜想也是因為自己這副披頭散髮的野人模樣吧。
簡雍眼皮漸重,卻還沒捨得放下帘子來,陳登的馬車裏有幾冊竹簡,用絲繩捆紮的,其實這個時候作為書寫的紙已經大為流行了,只是仍然偏貴,而且名門世族的家學私藏還仍然習慣用竹簡,這個陳登,應該就是那種所謂的手不釋卷的人吧。
陳登還在閉目養神,簡雍倚着小窗,解開一冊竹簡攤在膝蓋上,將那捆竹簡的絲繩咬在嘴間,雙手籠着頭髮略略的梳理一下,便隨意的將這絲繩綁住頭髮,就像後世長發的小姑娘那樣將頭髮綁成了一條馬尾辮,古人所謂“束髮而冠”可不是這樣的,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了,陳登也不知什麼時候張開了眼睛,面無表情的看着簡雍,並不說話。
就衣着形態而論,簡雍衣不遮體披頭散髮,是典型的狂生模樣,就待人處世而論,陳登則是目無餘子了,根本不把簡雍當個人物。
簡雍瞥了陳登一眼,也不理他,竹簡上的文字卻讓他大吃一驚,竟是《九章算術》的一章,後世已知最古老也是影響最深遠的一部古代數學著作!
正想要跟陳登討教兩句,打開這個沉悶,陳登卻不知什麼時候又閉上了眼睛,簡雍不由氣結,這陳元龍,也太無禮了吧!
不理會陳登,簡雍揉了揉太了穴,將《算術》放到一邊,挑開帘子繼續欣賞外面的風景,轉眼已臨近了下邳城東陽門,一個壯碩的軍校看着馬車過來,眼睛一亮,趕忙迎了上來,“簡先生,您可回來,您不知道主公找不着您的行蹤現在都不知道急成什麼樣了!”
“小安啊,你走得開嗎?先去跟玄德說一聲,就說我坐陳元龍的馬車回來了。”簡雍認得,這軍校是劉備身邊的一個親兵隊長叫王安的。王安平日不過他一般都隨侍在劉備身邊,今日被派出來,也是因為要找簡雍,劉備把身邊的人都派出去了,想不到在這裏遇上了。
王安應了一聲,急急騎上馬回去稟報了。
簡雍望着王安馳去的背影,有些恍惚,登卻不知何時眼睛又睜開了,簡雍眼皮漸重,知道這是感冒的前兆了,便放下帘子,“你覺得劉玄德這人如何?”
陳登眼睛裏閃過一抹異色,“不知憲和公這話何解?”
簡雍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坐直了身子,微微喘了口氣,兩邊太陽穴里已經爬出了虛汗,簡雍認真的看着陳登,一字一頓:“天下大亂了,元龍兄以為,玄德會是平定天下的那個人嗎?”
“嗯?”陳登一怔,不由的也坐直了身子,認真的看着簡雍,卻並不說話。
“玄德是個好人。”簡雍喉嚨有些緊,額頭有些濕涼,手指不自覺的撫了撫自己的八字鬍,這是他原來的老習慣了,“若元龍兄覺得玄德會是平定天下大亂的那個人,嗯,或者也有可能他不是,我聽聞元龍有澄清四海之志,我覺得,嗯,或者玄德就是助你實現夢想的那人,或者,元龍兄應該另覓高枝了,這種事,宜早做打算,嗯……”
簡雍眼皮越來越重,腦袋裏像灌了鉛似的,說不出的難受。
“憲和公病了?”陳登微微有些遲疑,還是伸出手來扶住簡雍,摸了摸簡雍額頭,頓時大驚,朝外大聲喊:“快些前進,簡先生病了!”
簡雍張了張口,越發覺得難受,索性眼睛閉上,踡縮在陳登的馬車裏,昏昏然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有好幾個人在眼前晃來晃去,說了一些跟自己有關的事,睡夢中的簡雍有幾次想開口說話回答,又懶洋洋的不想動彈,迷迷糊糊的又不知道他們說了是什麼,也不知這一覺睡了有多久,甚至大有山中無甲子,寒暑不知年之感,彷彿百年千年,就這麼一轉眼過去了。
悠悠然張開眼睛,首先看見的是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姑娘,粗衫布裙,倚靠在柱子上打盹,喉嚨發澀,簡雍想要咳出來,又怕驚了那小姑娘,動了動胳膊坐了起來,雖然還有些昏沉,感覺這病應該是無礙了,猛然打了個哆嗦,榻前不知何時站着一個高大的漢子,猿臂修長,兩耳垂肩,眉似卧蠶,面如冠玉……
“大,大耳朵?”
簡雍長吁了一口氣,逼出一身熱汗來。
那人微微一笑,依着簡雍榻頭坐了下來,扶住簡雍,鬆了一口氣,笑道:“大頭,你可嚇死我了!”
“大耳朵”,也就是劉備了,說他雙手過膝,是誇張了點,可也沒誇張到哪去,他的一雙手確實比一般人長了很多,至於“兩耳垂肩”,身為武將的劉備若是披甲上身,兩耳垂肩那絕非言過其實!
“大頭”就是簡雍的小名,“大頭”跟“大耳朵”是穿開襠褲捏泥巴時代就認識的,發小。
那面黃肌瘦的小姑娘也打了個機靈醒了過來,看見屋內的簡雍和那高大的漢子,嚇得撲通一聲慌忙跪倒,小雞啄米似的一個勁的磕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不該睡著了……”
“好了,好了,小蓮,沒事了你下去吧!”大耳朵劉備溫和的笑了笑,止住了那正在磕頭求饒的小女孩,好像叫什麼小蓮的。
小蓮聞聲怯怯的抬起頭來,眼角掛淚,不知所措。
“小蓮,你去廚房燒一缸水,要滾熱滾熱的,我要喝!”這裏似乎就是原來陶謙的州牧府,簡雍這也才知道這個被派來小姑娘的名字,看樣子也就十一二歲的模樣,這個萬惡的舊社會,連這麼小的童工都用!
“大耳朵,我睡了多久了?”看劉備剛毅的臉龐有些憔悴,眼角掛着血絲,簡雍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問道。
“三天,大夫說你死不了,就是睡得跟豬一樣!”
“嗤——”
簡雍一聲苦笑,“我餓了。”
彷彿要配合他的話似的,簡雍的肚子一陣咕碌碌的響,三天沒吃東西,他確實是餓了。
“一會叫小蓮給你弄點吃的,我也回去睡了,困!”劉備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站了起來。
簡雍看了看窗外:“大白天的你睡什麼覺?朽木不可雕也!”
“哈哈!”劉備大笑:“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飢,老子這兩天忙壞了,你以為這個州牧大人是那麼好當的?”
說罷劉備拍拍屁股,轉身就要走,臨出門時想了想又回頭笑罵道:“吃飽了病好了就出來幫老子幹活,娘的,你小子既然有命活着回來見我,就沒理由老子累得跟狗似你小子有酒有肉的當大爺!”
“等等!”看着劉備閃出門外,簡雍急忙喊了一聲:“你讓我當什麼官?”
“嗯?”劉備從門縫裏回過頭來,伸長了脖子:“暫時當個文學從事吧,大事小事你幫我擔著點,能幹多少是多少。”
文學從事?
簡雍腦殼一片黑,“喂,你看我是干那個的料嗎?”
劉備摸了摸頦下黑須,轉身走回房間裏,笑了笑道:“先幹着吧,我也不知道你能幹什麼?再說也不是真讓你當博士官去跟人咬文嚼字,你急什麼!”
撲通,簡雍重重的摔回床上,什麼叫你也不知道我能幹什麼?不帶這麼瞧不起人的!
“喂喂!”劉備衝進來扶起簡雍的脖子,伸手在他鼻尖探了探,鬆了一口氣:“還好沒事!”
簡雍“啪”一聲拍開劉備的手,盤膝坐了起來,朝劉備翻了翻白眼:“大耳朵,你不仗義!”
“曉得曉得!”劉備顯然心情極好,渾不在意的哈哈大笑:“官太小蓋不住你這顆大頭了,哈哈哈!”
“你小子!”簡雍無奈苦笑,“跟你說個正事,你怎麼安排陳登?”
“陳元龍?”像不認識似的認認真真上上下下仔細的打量着簡雍,好不鬱悶的:“你關心陳元龍?你跟他也不熟啊!”
“不可以?”
“嗯?”看着簡雍一本正經的,劉備也收起了笑臉,想了想,道:“陳元龍才略非常,上馬治軍,下馬治民,徐州上下無人能及,先陶使君任他典農校尉,我也想過調他到親近一點的位置上,不過,”說著劉備看了簡雍一眼,“我能入主徐州,多是仰仗了陳元龍和糜子仲的支持,還有就是陶使君的信重遺命,這才能坐上徐州牧的位置,徐州上下對我不服者其實大有人在,每個人都知道陳元龍是我的人,我初領徐州牧,若是一上來就大用私人,將更難以服人!”
“胡說八道!”簡雍撇了撇嘴,給劉大耳朵一大白眼:“你現在是徐州之主了,你的責任就使才任能,惟賢是舉管好徐州,違了這兩樣,才是真正的不能服人,懂!”
“行啊,大頭,你都教訓起我來了?”劉備歪着脖子湊到簡雍面前翻了翻眼皮,嘿嘿直樂,還朝簡雍豎了個大拇指,“有進步嘛!”
“滾!”簡雍拍開劉備的手,順便甩了個鄙視的眼角過去:“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都不懂,你怎麼當老大的!”
“?!”劉備眼睛一亮,“還會咬文嚼字了?”說著劉備盤腿在簡雍跟前坐了下來,還打個呵欠,瞅着簡雍直樂:“說,這個士別三日是什麼典故?”
“你!”簡雍氣結,從榻上抓起一支蒲扇“啪”了給劉備頭上一下,“你管他什麼典故,有道理就行!”
“嗯。”劉備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說得也是,等再過一陣子,我再尋個由頭把元龍的位置換一下。”
還等!
簡雍眼睛一瞪,張了張口卻又把下面的話吞了回來,有些意興闌珊,腰都聳了下來,也是,陶謙才剛死沒多久,這個死大耳朵才當了幾天徐州牧,這就急急的改變陶謙時代的人事格局,確實不妥,很不妥!
“好了不跟你說了,我回去睡覺了,困死老子了!”看簡雍不再堅持,劉備打了個呵欠,拍拍屁股站了起來。
“等等!”簡雍突然眼睛一亮,一把拉住劉備的袖子,劉備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倒,一屁股又坐回床上,“怎麼啦,大頭?”
簡雍盯着劉備的眼睛,一字一頓的:“你把陳登他老爹請出來,對,你親自去請,把陳珪請出來幫你做事!”
“漢瑜公?”劉備有些不適的身子後仰,疑惑的看着簡雍,陳珪字漢瑜。
“混蛋!”突然劉備虎目圓睜,大叫一聲把簡雍按趴在床上,大聲喝道:“把褲子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