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雨夜明燈
在這短短的瞬間裏。
岑妙妙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保護庄衍兮,從來不曾有過的強烈願望從她心中的桎梏衝破,一股空前強大的靈氣攥住了她怒不可遏的心脈。
——她可以脫離這具人身的……只要她願意重回星軌,脫離這具軀殼,不論崔璽從何得來的仙人之力,她都能夠抗衡,可以輕鬆把他打進十八層地獄。
只是那樣,或許就再也見不到身在此界的庄衍兮了。
她感覺有一點炙熱的火星從自己的心頭燒了起來。
慢慢地,那火焰聚集成璀璨的亮光,似乎下一刻就要透體而出。
岑妙妙似有所感,眼中折射出空靈的銀光,萬千星河在這一刻倒映於她剔透的眸中。
岑妙妙嘴唇微張,皮膚被肌理里透出的光芒映照得微微透明,想要將自己心頭的怒意訴諸於言出法隨的天道言靈。
“人遁其一,然天衍四九,以歲……”
然而,此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溫柔地捂住了她的嘴,鼻間傳來濕熱的血腥氣,擋她身前的庄衍兮微微側過身體,回眸看她,微微搖了搖頭。
隨後,他又轉回去,朝崔璽推出了另一隻手中推演許久那一道繁複異常的術式。
時間的流逝彷彿在這一霎那被凝滯,無限期延長。
庄衍兮仍舊擋在岑妙妙身前,頭也不回的說著什麼。
聲音幽微,被掩藏在那一道術式裹挾而來響徹天地的雷聲中,但岑妙妙聽得到,那是只對她一個人說的話。
“妙妙,我知道你很強大,璀璨、潔凈。但是起碼,也請容許我擁有一次保護你的機會。”
“所以,你不必如此犧牲。”
“只有你,是我寧願自己朽爛埋入地底也不願損傷分毫的存在。”
……
在庄衍兮推出手中術式的那一刻,無盡的狂風在他與岑妙妙身邊捲起,恐怖的狂雷閃電毫無預兆地向下墜落,將崔璽迎面湮沒。
遠處的杜思卿和風鈴在被仙力衝擊之時已經不可控制地昏迷了過去,此時如同兩個提線木偶,被無知無覺地纏在半空,反倒是不曾受什麼重傷。
追趕她的大量光線此前都被庄衍兮攔在了身前,充滿惡意地割裂着他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
隨着巨大的爆響聲在耳邊炸開,岑妙妙驚異地發現,那些勒入血肉的春蠶絲竟慢慢散開,被兩人身邊的狂風呼嘯着卷積到一處,在裹進風中之後,附在光纖上的金輝也隨之迅速消散。
在失去金光之後,那些纖細的春蠶絲在風中被瞬間凍成冰絲,隨即化為齏粉,消失不見。
勒住杜思卿和風鈴的春蠶絲也如出一轍地散去。
恢復自由之後,岑妙妙聽見庄衍兮忽然低低悶哼了一聲,似乎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還好么?”她扶住他的手臂,心疼地癟嘴,一面為他渡去靈力,“你方才推演的術式……是不是……規則之力?”
庄衍兮此時右邊半張臉已經被血染成凄愴的紅,但岑妙妙本能地感覺到他似乎終於舒展開來,放開了手腳,不再被崔璽手上求不得的仙人之力所壓制。
他微微點了點頭,牽過岑妙妙的指尖,安撫地笑了笑。
“是借用了你的本源力量,才能掙脫這些光線。說起來,還得感謝他親手擊穿了這隻眼睛,讓我的元神能觸及到天地之間的規則。”
不遠處,崔璽已經舉着張開護體靈光的求不得,自無盡的狂雷中慢慢走了出來。
這一回,他再也無法保持之前的風度翩翩,身上披的狐裘已經不知去向,露出病骨支離的單薄身軀,面色微微發紅,兩隻手上同樣迸裂出些許傷口。
無數風刃在他身後的虛空裏浮出,夾雜着與之前春蠶絲上如出一轍的光。
“有點能耐,但是哪怕你已經是此界離天道最近的人,也終究只是沒經歷飛升淬鍊的凡體,強行化用歲星的規則之力,應當十分損傷自身根基吧?”
崔璽抑制不住的咳嗽,臉上浮現出病態的潮紅。
“只是不知你還能這樣出手幾次?”
隨着話音落下,他身後的無數風刃已經透過雷幕朝庄衍兮襲來!
與此同時,春風再次出鞘,無數寒霜凝集其上,庄衍兮持劍悍然迎了上去!
前方的白日落雷已盡,岑妙妙只看到他逆着耀目日光的背影,那一霎那,時間彷彿被拉得悠遠漫長,令她得以觸碰到了他最真實的心緒。
——愛。
這種心緒微渺而虛幻,在各自許下諾言之後又極易再度消失,尤其在嚮往大道的芸芸修士之中,似乎比天道更加難以觸及,不可捉摸。
廉價時一眼傾心再見又迅速流逝,珍貴時縱貫漫長一生也難以體悟。
但庄衍兮在親眼得見她化為人形的第一眼,就在愛她。
這使他從離群索居的冷山巔峰離開,披上了一層溫柔的庇護者外衣。
不遠處,天地忽黯,風暴中的兩人已經打得不可開交,所經之處一片飛沙走石。
縱然崔璽有仙人之力加持,但庄衍兮一改之前在岑妙妙面前克制的姿態,劍勢大開大闔,招招奪命,有幾次險些就刺入崔璽眉心,被求不得上爆出的金光好險擋了下來。
只不過仍舊像之前一般,不論如何,庄衍兮始終突破不了那柄融入了岑妙妙血與骨的求不得的防禦,不能真正對崔璽造成實質的傷害。
崔璽見此,心中稍稍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你所化用的歲星之力,與我這柄求不得同樣源於渺渺的本源力量,你儘管動手,直到耗盡自己的生命,再在臨死以前親眼看着我把她帶回北境,這場景,稍稍一想……真是悲哀。”
他不再抵擋庄衍兮的劍式,隨手消耗着輕易得來的仙力,無窮無盡地釋放出一波又一波的術法,肆無忌憚地朝庄衍兮身上削去。
岑妙妙看得着急,卻無法加入戰局。
她衝進去不但沒有任何助益,反而可能拖庄衍兮後腿,但眼看着情勢並沒有好轉太多,心裏又忍不住急了起來。
很快,那股緊緊攥住心頭的灼燒感又涌了上來。
不能這樣,不能這樣下去,她緊緊捂住心口,壓抑住那股劇烈的情緒,她側過臉,怕自己一旦見到庄衍兮再受傷,終究還是會忍不住回歸星身……
但下一刻,她腦海里忽然湧上了一股無言的清涼感,如同春日乾淨的雨夜,一盞明燈倏而亮起。
“大費周章,可算是解開了這勞什子契約……誒,妙妙,寶貝妙妙,聽得到我說話嗎?”
岑讓的聲音在她腦海里響起,頗有些如釋重負的味道。
等等。
岑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