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禮物
曲夢碎丹成嬰,陸瑤真收到消息便往回趕,剛好在“結嬰小典”當天回到夷天宗。
之所以說是“結嬰小典”,是因為參加的只有夷天宗的幾個人。
與其說是典禮,不如說是家人之間的小聚。
仙凡有別,那些無法與你並肩的,終究會遺失在歲月的長河中,只有真正的同道,才是能夠攜手同行的夥伴。
所以,在修仙界,師門和道友的意義,就如同凡人界的家人。
陸瑤真本以為這次能見到那些未曾見過的師兄師姐,可惜,要湊齊所有人並非那麼容易。
陸瑤真最終只見到了厲吟霜和五師兄白寸心。
白寸心這個名字聽起來獨有女子的纏綿,他本人也是個白白凈凈又和善可親的人,圓圓的臉盤看起來就很好捏,又總是含蓄地笑着,瞧着就讓人難以心生防備。
他見到陸瑤真時,靦腆一笑,拿出一個丹藥瓶,“師妹,這個是給你的。”
是生骨丹。
陸瑤真看了看自己殘缺的兩根手指,忍不住輕輕摩挲着丹瓶。
“快收下,”曲夢神秘一笑,“五師兄的生骨丹可不一樣喲。”
“平時他的生骨丹是一丹難求,這一瓶十顆,血賺。”
她說的一丹難求不是什麼誇張的說法,先不說煉製生骨丹所用靈藥皆是上了年份的高階靈草,大多數都是難得一見。
再說,它的藥效也尤為突出。
白寸心是個丹道天才,別的生骨丹雖然一樣能斷肢再生,但往往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慢慢長出來,生長期間又難看又尷尬,長好后顏色還會與本身的膚色有所差異,但白寸心的生骨丹卻沒有這些問題。
陸瑤真連忙道謝,白寸心不好意思地擺手,“是師父囑咐我準備的。”
難怪殷琇那時候沒有說她斷指的事,原來是早就有了打算。
“現在就服。”厲吟霜催促。
她不樂意看,不是嫌棄沒有指頭的手丑,而是不樂意自家的孩子受苦。
哪怕這些事對修仙者來說習以為常。
陸瑤真聽話地吞下一枚。
沒有什麼特別的味道,比喝了一口水還要平淡。
可很快,斷指的位置就傳來一陣輕微的瘙癢,就像羽毛輕輕地劃過,是有些調皮的溫柔感覺。
不過一刻鐘后,手指就重新長出來,陸瑤真動了動,又彎了彎,與原來的一般無二。
陸瑤真眯眼,開心地彎起眉眼,“真好。”
雖然只是結嬰,雖然只有五個人,但殷琇還是開了英靈殿,讓曲夢向天地敬香。
曲夢覺得太過隆重,可殷琇很堅持。
“自此,你便徹底告別過去,斬斷塵緣,這樣重要的時刻,自然是重要的。”
這次,殷琇是在外面打開的英靈殿。
方盒打開,頭頂的岩頂瞬間被星幕所取代。
說是星幕,但大部分星子都光芒黯淡,只有八顆還在閃爍。
這個數字代表了什麼,所有人都很清楚。
每一顆星子,便代表一位靈界還存活的夷天宗弟子,那些黯淡的,便是隕落的。
從這數量便能看出來曾經的夷天宗是多麼輝煌,這種龐然大物的倒塌,最讓人唏噓。
殷琇一個人看着宗門從盛大到殘敗,他苦苦支撐着,苦苦保留宗門的火種和最後一線生機。
他背負的,豈止是是千萬亡靈。
這一刻,陸瑤真忽然理解了殷琇的孤獨,也更敬佩他的堅韌。
“來,進香。”殷琇率先跪下,其他人則持香站在他身後。
“這是你師父最得意的功法,從他創立之後,隨着他修為增長,一路打下赫赫威名,如今我代你師父將它交給你,不求你將它發揚光大,但求莫要負你師父聲名。”
曲夢鄭重地接過他手裏的功法,“弟子必將持正己身,刻苦鑽研。”
敬過香曲夢跟白寸心、厲吟霜要去吃酒。
陸瑤真年紀小,他們不願意帶她喝酒。她覺得無趣,只能出去轉轉。
她離開后,白寸心擔心道:“她會不會以為我們在排擠她?”
“哎呀,不會啦,瑤真不是那種敏感多思的人,”曲夢擺擺手,端起酒杯一口飲盡,“師叔每次都悄悄離開給我們留下空間,自己一個人跑出去,如今只有瑤真,能把他從那種孤寂里拉出來。”
殷琇為他們做了太多,他們這些晚輩卻始終不知道怎麼才能幫幫他。
是瑤真的出現,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說來,她根本沒有時間好好看看夷天宗。
可這裏是她的家,本該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修道之後,才發現這裏的一切佈置不只不簡陋,甚至都是內有乾坤,幾乎可以說是一步一陣,一步一變,若非手上那顆小紅點可以表明她的身份,恐怕她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風吹過田野,帶着微苦的葯香,送到陸瑤真面前。
“咕嘰!”
六齣娃娃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巴到陸瑤真臉上。
陸瑤真看着六齣,大驚:“你怎麼胖了這麼多?”
本來瞧着又靈動又漂亮的娃娃,現在跟個圓球沒什麼兩樣。
殷琇正從一叢幾丈高的靈草田後面拐出來,聽到她的話,有些訕訕地道,“為師就給它餵了點寒晶。”
六齣娃娃不用進食,也不用修鍊,靈智低得可憐,但它本性趨寒,寒晶餵給它除了浪費,沒有其他作用,它消化不了,以後只能是這個笨重樣子。
“它想要我便給了。”
殷琇沒養過六齣,大多數生物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可以判斷什麼有利什麼不利。
但是六齣是個小笨蛋,它分辨不出來。
“那怎麼辦?”殷琇沒想到自己幫徒弟養個小寵物還能給養壞,愧疚問道。
陸瑤真一邊搓着小傢伙的肚皮,猶猶豫豫道:“沒事,這樣也挺可愛的……吧。”
只要對它身體沒有傷害就行,胖就胖咯,軟乎乎的還好捏一些。
殷琇乾咳一聲,轉移話題,“還未恭賀你邁入築基。”
築基便意味着真真正正踏入仙道之門,從此以後,步青雲,踏九霄,百折不回。
陸瑤真臉上浮現出真切的笑意,“一切才剛開始而已。”
後面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殷琇拿出一個盒子,往她面前一遞,“抱歉,不小心把六齣喂胖了,這是賠罪禮。”
陸瑤真皺眉,六齣是陸瑤真交給他照顧的,而且又不是什麼大事,哪裏需要他賠罪?
像是知道她不會接受,他搶先道:“也是築基賀禮。”
這便不好拒絕了。
陸瑤真打開盒子,看到裏面的東西,怔住了。
“你怎麼知道?”她連敬稱都顧不上,抬頭有些焦急地詢問。
“瓊華說的。”
陸瑤真知道重逢的可能性很小,可還是抱了一點點期望,如今落空,也是意料之中。
“這禮物讓你不開心了?那可真不該。”
殷琇調侃的話將陸瑤真從低落的情緒里拉回來,她連忙搖頭,“不,我很喜歡。”
她把盒子裏面的東西拿出來。
是一個巴掌大的雪人人偶。
與贈她《融》的人偶,一模一樣。
她珍重地捧着人偶,看夠了,才仔細地收好。
這一份禮物,既有她對故人的思念,也有殷琇的心意,再也沒有比它更珍貴的東西了。
“謝謝你,師父。”
謝謝你,引領我踏上仙途,做我的指路明燈,驅散困擾我的迷霧;謝謝你,給我一個歸途,做我的支撐和後盾,讓我沒有後顧之憂;謝謝你,滿足我一切可有可無的情緒,填補我心裏大大小小的缺口。
“這有什麼好謝的,這是師父該做的嘛。”殷琇被小姑娘感動的眼神看着,驕傲地挺胸。
這得意的模樣,把陸瑤真逗得噗嗤一笑。
年輕真好,每一次分別,每一次相遇,都能在她生命里掀起海浪,其他的修飾覺得這樣情緒化不好,殷琇卻覺得,只有經歷過這些,才能做到真正地平靜和從容。
“亘古戰場快要開啟了,”見她情緒緩和,殷琇負手道,“九疊山那邊,也該到你正式露面的時候了。”
九疊山尚未正式對外宣稱陸瑤真的身份,或者說,差一個正式將她推出去的場合。
陸瑤真溜得及時,那邊現在鬧得很不平靜,人心浮動就容易產生衝突。
所以她在這裏也待不了多久。
很快,這空寂的山谷里,便又只會剩下厲吟霜。
至於殷琇,他不是在救師侄的路上,就是在救徒弟的路上。
別離的時間比她預想的還要快,當夜,陸瑤真便收到瓊華的緊急傳訊,催她回去。
曲夢本來想拉着她好好聊聊也只能作罷。
倒是厲吟霜,竟然站出來道:“一起。”
陸瑤真疑惑,什麼一起?
“一起走。”她說完,便拉起陸瑤真的胳膊。
以厲吟霜的修為,到九疊山的速度也不慢,眨眼就遁出老遠。
“師姐要去九疊山?”
“去妖族。”
陸瑤真抬頭看見她緊抿的唇線,猶豫着問道:“師姐是心情不好嗎?”
厲吟霜看她一眼,沒說話。
嗯,確定了,的確挺不好。
看她也沒有要說的意思,陸瑤真轉開話題,“師姐,我有一個問題。”
“說。”
“為什麼敬香的時候,師父要行跪禮?”對修士來說,尊嚴和傲骨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可以跪天地,跪恩情,但是完全不必跪其他修士。
厲吟霜沉默了很久很久,“他說,他是夷天宗的罪人。”
總感覺背後有一個很沉重很沉重的故事,陸瑤真追問,可厲吟霜也不知道。
陸瑤真沉默下來。
或許是因為屬性相似,待在她身邊,陸瑤真感覺很是舒適,忍不住靠近了一些。
厲吟霜把她扒開一點,“男女授受不親。”
“可我們是女女啊。”
“我是狐族。”
原來師姐也是妖修,而且狐族……
狐族?!
那個可男可女,不辨雌雄的狐族?
原來看着跟普通人也沒什麼區別嘛!
厲吟霜問道:“很驚訝?”
陸瑤真搖搖頭,“據說狐族會在遇見心上人之時選擇性別,我倒覺得挺方便的,根據對方喜歡的性別確定自己的性別,就不怕出差錯。”
出差錯?厲吟霜不置可否,沒想到小孩子懂得挺多,還知道這世間的感情並不為性別桎梏。
可是她想了想,還是不放心,難得主動開口叮囑一句:“不要輕易相信男人。”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女人也不行。”
君不見,多少修士是毀在情情愛愛上的,這東西在厲吟霜眼裏就是萬惡之源,誰碰誰倒霉。
“比如你二師兄和三師姐,他們這次本該回來的,但因為不知道怎麼面對對方,乾脆避而不見。”
平時果斷的人變得如此扭扭捏捏,她這個旁觀的看了都忍不住皺眉。
“麥麥本來多爽快的性子,他們那一族又不許與外族通婚,為了布澤,不知道受了多少次刑罰。還有布澤,平時多有責任心的人,拋下家業就想和麥麥雙宿雙飛,為此打到上諭族多少次?”
“鬧了那麼久,兩個人還是沒能在一起,現在僵持着,誰也拉不下臉去見對方。”
“感情啊,只會讓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看着吧,如果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出事,剩下那個肯定會方寸大亂,這便是要出事的前兆!”
“你可別學他們,愚蠢的人才會碰情情愛愛這種東西。”
“修仙者歲月如此漫長,跟一個人在一起一年兩年尚好,時間久了,但凡其中一個覺得膩了,對另一個人來說何其不公?”
“感情這種東西,一旦消失,最是殘忍。”
猝不及防被塞了口大瓜的陸瑤真一時不知道從哪裏開始感慨。
是麥麥師姐和布澤師兄的關係還是大師姐這張說起情愛就開始多話的嘴。
厲吟霜以為她沒聽進去,眉頭皺起,“這些話我也跟麥麥和布澤說過,他們也是,當時答應得好好兒的,結果擺在眼前,他們就是把我的勸告當成了耳旁風。”
陸瑤真有種感覺,若是她此時不答應,可能接下來的路程,甚至以後和厲吟霜待在一起的時候耳朵都不能清凈。
識時務者為俊傑。
陸瑤真果斷乖巧地表態,“師姐說得很有道理,我都明白了。”
厲吟霜挑眉看她一眼,“確定?”
這嚴厲的態度,讓陸瑤真頭皮一麻,連忙點頭,“確定,完全確定。”
果然,厲吟霜滿意地點頭。
陸瑤真偷偷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