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臀部抬起
我邁開步子,跟着老頭,又穿過一道門。豁然開朗,一個很大的水泥場呈現在眼前,如果按照學生廣播操的隊列,應該可以容納兩千人,四面的房子都面向這塊操場。
老頭領我到一個監舍的門口,有值班人員拿出一串鑰匙,哐啷哐啷地打開門,門是兩把鑰匙打開的。
門開了,很多張面孔向我望過來,那些直勾勾、灰白的眼神讓我感覺猶如來到了墓穴,我的臉上拂過從來沒有被拂到過的陰風,那是地獄的風口。
我不自主的走進門,身後的門又哐當哐鐺地想起來。
進門的時候我感覺這些林林總總的鐵門實在堅不可摧,可眼下,比起這地獄般的陰森,鐵門反而猶如開滿綠葉和芽孢的春樹。
監舍里好像還是很井然有序,那幫人並沒有蜂擁過來。
就在這時,有個人迎面過來,喝令我:“蹲下!”我頓時覺得意志的抗力是很容易夭折的,幾乎在剎那間,我的腦海越過層層波浪,俯瞰朵朵浪花,服從或者屈從是不容質疑的。
我更明白,如果此時不蹲下,等待我的必將是不堪的後果。
我終於蹲下來,在我看來,這蹲下來穿越了我整個人生,甚至十分對不起我這些無名的祖輩。
還有我的父親母親,此時的他們並不知道我在遙遠的深圳做些什麼,更不知道他們的兒子已經成為階下囚……
“把手反剪在背後,臀部抬起來,眼睛看着我!”又一個喝令。
我抬起頭,看清眼前的是一個瘦高個,一張驢臉,我馬上跟他的眼睛對視了一下,我的悲哀的神情或許也感染了他,我甚至感覺到他很慈藹,沒有絲毫的侵犯和強悍的情狀。
倒是我身邊站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挺彪悍結實的,他再次糾正我的動作:“手背後交叉,臀部抬起,不能靠牆壁。”
這個動作其實很難完成的,甚至可能是不及格。
我努力地糾正我的動作,竭力地使我的動作符合規範。
當這樣的動作在我的努力之下趨於比較完美之後,我覺得我的兩股產生了很強的壓力,酸脹的感覺也升騰起來。
這是,我不覺閃回到我讀書時代的政治課課堂。我的政治課老師經歷了他這個年代的特殊歲月,他曾經很多次用“噴氣式飛機”的字眼歌頌紅衛兵小將的豐功偉績,據他說是腰彎下來,前傾成九十度,兩隻手從後背斜出,保持直挺和對稱,胸前還要掛一個很大的牌子,上書“我是孔老二的門徒”。
我以為政治老師的演繹跟我們未來的聯繫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或許只能成為政治老師的傳奇和他這個時代的標籤了。但現在,時空雖已交錯,但類別有何曾相似。
那個瘦高個審視我一陣之後,終於發話:“你叫什麼名字?”
“朱長風。”
“今年幾歲?”
“三十歲。”
“哪裏人?”
“上海人。”
當我的話剛落音,監舍里發出一陣騷動,很多目光又重新投來。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我坐了很多次牢,還沒碰到過上海人呢?”
我感覺我成了稀罕物。
“犯什麼罪進來?”瘦高個繼續他的盤問。
“我沒有罪,是對方誣陷,是對方先動手……”我覺得可以一氣講下去。
“拘留證上寫的什麼罪?”聲音有點嚴厲,瘦高個不喜歡聽我的辯解。
“傷害罪。”我覺得沒必要解釋了。
“有沒有法醫鑒定?”
“有的。”
“上面寫的是輕微傷、輕傷、還是重傷?”
“輕傷。”我略微停頓了一下,終於說出口。
“那你出不去了。”瘦高個鬆了口氣。
我不自覺地朝他看了一眼,我感覺他比原來更和悅了,感覺他在為來了一個不能被釋放的新同伴而慶幸着。
“你要被判處一到三年的有期徒刑,可能是一年半。”他幾乎不假思索。
我很驚訝於他對法律的嫻熟,他的語氣很自負。
儼然,他就是法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