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短褲可以不脫
兩個警員忙着辦交接手續,他們拿出幾張紙叫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簽字。
老頭只穿着一件夾克,夾克是半新不舊的,看來是一個非常平民化的工作人員。老頭的頭是半禿,腰背也不是很直,更襯託了他的平民化。
老頭伸過來一張紙,是關於移送檔案之類的,叫我簽名。
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不簽”。
接下來我更高聲道:“我是被冤枉的!”
老頭卻是很平穩:“不簽就不簽。嗨,來的人都說冤枉。”
老頭收拾起那張紙,示意我跟着他,我看他打開另一道門,那門跟一般的房門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在顯示它的鋼鐵力量的時候,使我感覺到,我在走向更深的未知。
在門即將關上的那刻,我感覺這是向外眺望的最後一眼了,我不覺回過頭,然而,遭遇了那兩個警員的目光,他們的身體僵在門口十米遠的地方,以單一的肢體動作以及霜一樣的表情在注視着我。
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不需要說話的清醒意識,還是不能轉換成為語言的解說?
至少我感覺到他們的沉重,或許我高聲的那一句“我是被冤枉的”,使他們從執行任務的樂觀中掠回到事件的過程中來。
但門還是關上了,我扭過頭。跟着老頭走進一間行李房,裏面有個工作人員,問我身上有什麼財務需要登記,身上有沒有錢?我把手機、鑰匙交給了那個工作人員,同時把所有的錢從褲袋裏掏了出來。一切做了登記,交給了那個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給了我一套衣服,要求我換衣服。我一時楞在那裏,感覺自己在向更深處穿越。
但當我看到有條紋的衣服時,我知道有條紋的衣服意味着什麼。
我開始脫下自己原先穿着的衣服。
當脫至短褲時,我看了看工作人員,徵詢他的意見,他直截了當地說短褲可以不脫。
“可以不脫”,那我肯定不脫,敝帚自珍,此時此刻,我覺得我身上原有的東西,要比什麼都好。
留住了短褲,我感覺留住了原來的我自己。
我穿上工作人員放在我面前的衣服,然後打量一下自己。
如果不是在看守所,這藍白條紋的衣服絕對充滿了時尚的元素,而在看守所里,這樣的衣服就有着不言而喻的涵義。
穿好衣服,我卻掠過一絲驚心,因為我脫下了厚厚的衣服,有t恤和比較暖和的襯衫,下身也是更厚實的牛仔褲。
而我穿上的是齊膝蓋的中褲和一件袖子延伸到臂膀的短袖。雖說深圳屬於亞熱帶海洋性氣候,夏天不是很熱,冬天也不是很冷。但已經是初冬時分,這樣的穿着實在有點不堪一擊。
老頭示意我跟他走,但我卻挪不開步子。因為我還沒有鞋子,因為我走路從來沒有不穿鞋的習慣。
我脫口說道:“怎麼沒有鞋子?”
一向沉默的工作人員這時顯現一抹狡黠的笑容,他的眼神里忽然迸發很多亮光,跟他沉默着的工作習慣發生了迥異的變化。
這是知覺的復蘇,還是知覺的能量獲得了序列?
我頓時覺悟到一雙鞋子的遙遠,我不敢懷念我的鞋子,那是無法觸及的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