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瘋女人
姓陶的男人扛着瓦盆,與廂房裏出來的另兩個大漢碰在了一起,只見這兩個大漢正吃力的抬着另一口大缸往出走。姓陶的低聲道:快走!三人一同準備出了院子,卻不料空中忽然飛起一物,輕飄飄就落在這瓮上,咕咚!瓮落了地,兩個大漢又是“啊呀!”一聲,手都磨破了皮,嘩嘩的流出血來。
雲青站在瓮上低頭衝著姓陶的略微提高了聲調道:我再說一遍,放下東西,滾!
姓陶的向後退了一步,看了看這瓮,揮揮手道:撤!
幾個大漢灰溜溜的走到門口回頭看着姓陶的,姓陶的道:姑娘,這……這個瓦盆確實……它確實是那個周老頭子早前就答應給我的了。
這時坐在地上的舅母早就站了起來,道:阿青!他是胡說呀!這是你弟弟在周老頭沒人照顧的日子裏,每日給他老人家挑水,柴草都給他抱到屋裏去,臨了,周老爺子斷氣前說了,院子裏的東西他已經用不上了,都給你弟弟了。這姓陶的,何時照顧過老人?他是見了便宜就上,見了人死,就敢來搶人家的東西!說罷又道:姓陶的,你可真不是個好東西!
雲青輕飄飄跳了下來,抬腿用腳尖一周,那姓陶的肩膀上的大瓦盆便不向後去反而向前扣來,雲青隨手一接,遞給了旁邊的嫂子。幾個婦女拍手叫好!
姓陶的看看雲青,又看看天色,轉身便帶着手下走了。出了大門一路向東。
“叔兒!咱咋不跟她搶呢,多好的兩個大瓮”
“那女娃,你斗的過?”
“叔兒,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呢?”
“天色不早了,葉家快回來人了!”
“可惜了,什麼都沒弄到。”
叔侄倆邊說著話,邊小跑着回了家。
舅母一邊檢查了這東西,一邊道:瞧瞧我們阿青,十年的功夫不白練啊!用手抹了抹瓮道:好瓮啊,就這點兒家底了,險些讓他們奪了去。回身看了一眼雲青道:我們家不比你家闊綽,你舅舅病了這麼久也沒有吃上二百兩銀子的草藥,窮苦人家得病了就得去死,多活這一年半載也是白白的遭罪,只是苦了你那苦命的弟弟了,到現在還沒有說親呢,如今沒了爹爹,指望着誰給張羅去!說著流下了眼淚。
雲青心知她是怪爹娘沒有接濟他們,只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有餘力的話,又怎麼不幫呢。
雲青想,自己雖有一身功夫,可袋裏卻不到半吊錢,還不夠買這一口瓮的呢,但想了想,手伸進懷裏將錢提了出來送到舅母面前道:舅母,阿青就帶了這些,你先打點一些吃食,一會兒幫忙出喪的人回來,讓人家吃頓飽的再說。
舅母眼前一亮,她道:阿青,你說的是啊,眼下青黃不接的,還處處用錢,舅母就厚着臉皮收下了。伸手接過來這半吊錢又道:等有了,就讓你哥哥還給你。
雲青搖了搖頭道:舅母,我回去了,舅舅的事,母親還不知道。前日她去山上挖了野菜摘乾淨,昨天一早就囑我來,還特意讓我帶來調料和方子,想着讓舅母給舅舅做一壇小菜……母親總說……舅舅還沒吃夠。東西我放在廂房了,舅母傷心,不宜操勞,看看不行,送給鄰里們吃了吧。
說完給舅母行了一禮,嫂嫂道:阿青,你哥哥,弟弟快回來了,吃了午飯再走吧。
雲青的心一陣酸澀,胃裏滿滿的,實在不想吃飯了,道:嫂嫂,我娘還不知道這事,我回去告訴我娘去,頭七我跟我娘再來吧,你們節哀順變。說著又行了一禮。
舅母嘆了一口氣道:去吧,路上小心,別貪玩,早早到家才好。
雲青答應着,由嫂子送出了大門。一回頭,院子裏空蕩蕩的,心沉了沉,拜別了嫂子,就沿着回家的路走了。
一路上心情很不好,絲毫沒有來時的興緻了,走到村頭時,又見到那個穿紅戴綠的女人,雲青停住了。
小的時候,隨母親來舅舅家時,初次看到村頭的這個女人,覺着她穿得鮮艷,戴的好看,總想和她玩兒,可大人們不讓,後來才知道她是個瘋子,那時候她的樣子,臉頰亮晶晶,眼睛喜盈盈,總是笑着拍巴掌,長得身材適中,不胖不瘦,倒很耐看。
如今看着她站在那棵大樹下的背影,身材有些發了福,但還是那身鮮艷搭配的衣服,雲青道:你還在這裏?
這女人本來在拽樹上的一根樹枝,聽到有人和她說話便轉過身來。
雲青不覺微微皺了眉頭。
歲月蹉跎,美人遲暮……
算算,她的年紀與母親相仿,但幾年未見,她如何竟老了這麼許多,她一見雲青便咧嘴笑了,臉上漾開的皺紋,層層疊疊。
“唉,給丫頭戴枝花。”她笑着跑過來,把一根樹枝往雲青頭上插,雲青歪頭躲過,接過了樹枝。
她又回頭去拽樹枝,折了一根長的,拿在手裏搖晃着,抽打着,哈哈大笑道:這是馬,我的馬。
忽又跑過來,向著雲青一下子抽過來,雲青一縱躲開,樹枝抽到地面上。
她瞪圓了眼睛停下了笑,好奇的湊近了雲青,手裏的樹枝向著雲青試探了一下,見雲青沒有要躲的樣子,她便忽然狠狠得抽向雲青,眼睛裏發出極興奮的光,雲青翻身躲開,她“咦!”了一聲,上下看了看雲青。
嘴裏說道:好玩,太好玩了!說著就又向雲青抽來……雲青跳縱出好幾步遠,兩個人來來回回的在村頭跑來跳去,雲青看這個瘋女人高興得很,便一伸手抓住了樹枝道:不玩了,不玩了。
她見抽不到她,便站在原地狠狠得用手裏的樹枝抽打着地面,生氣得瞪着雲青看。
雲青皺眉道:讓開了,我要回家了。
“你不高興?”瘋女人問。
“是不高興。”雲青答。
“為什麼?是因為死了人么?”瘋女人忽然道。
雲青心說,小小的村落,舅舅的喪事大概是家喻戶曉了吧。道:這,你也知道?
“那當然了!”瘋女人道。
雲青嘆了口氣道:那你怕不怕?
“不怕。”瘋女人道。
雲青自言自語道:你不怕半夜鬼來抓你。說著做了一個手勢。
“不怕”瘋女人道,隨即瞧了瞧四周神秘的壓低了聲音道:昨夜我還看到了鬼呢。
雲青道:是么?在哪裏?
瘋女人指了指這顆大樹道:就在這裏。
雲青看了看這棵樹,自己幼時它便就長在這裏了,雖然舅舅家自己不常來,但這二十多年以來,每年最少也都來一次的,對這個村子以及村裏的居民都很熟悉,和自己的家差不了多少。
如今她望着這顆大樹出神,像是在與這瘋女人講道理,悠悠道:人死如燈滅,只是活着的人總是希望他有在天之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