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6章 謀划
“這樣吧!”王文佐笑着指了指几案上的書信:“我雖然是河北道尋訪大使,但十幾個州刺史的任命也不是我一言而定的,也得先上書朝廷舉薦,經由政事堂諸位相公商議,最後在上奏天子,天子首肯了才能作數。這個道理盧老先生應該是明白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盧仁基笑道:“不過以大將軍的威望和聖眷,想必長安那邊也不會否決您舉薦之人的!”
“不敢說,不敢說!”王文佐笑着擺了擺手:“河北是大唐的河北,不是我王文佐的河北,刺史是一州百姓之父母,非微末小吏,聖天子和朝廷諸位相公應允也好,否決也罷,都是朝廷的大恩,我等都只有俯首領命的道理,您說對不!”
“那是自然,大將軍功蓋天下而不居功,這等謙守自抑之心,老朽當真是欽佩不已!”盧仁基笑道。
“我等為人臣的,若是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那就離死不遠了!”王文佐笑了笑:“盧老先生,你把各家打算舉薦的人選留下,讓我先過一遍目,然後再上奏朝廷吧!”
“老朽遵命!”盧仁基小心翼翼的從袖中取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名單,雙手奉上,又拜了拜方才退出屋外,出了屋盧仁基才覺得背上冰涼一片,都是冷汗,暗自嘆道:“古人說伴君如伴虎,老朽今日方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屋內王文佐將那份名單看了看,喝道:“李波在外邊不?某家有事要吩咐他!”
“屬下拜見大將軍!”
“嗯!”王文佐拿起名單:“這個名單你拿下去,把上面的人都好好查查,若是平日裏有什麼犯禁之事都記下來,然後一併報給我!”
“屬下明白!”李波接過名單,正想退下,卻被王文佐叫住了。
“記住了,只許你暗中察訪,不許泄露出去。若是我聽到了風聲,便拿你是問!”
“大將軍請放心,屬下記住了!”李波道。
“去吧!”
李波退下后,王文佐陷入了沉思之中,片刻后他拿起筆來,飛快的寫了一封書信,道:“來人,把這封信送到長安慕容鵡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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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慕容鵡府邸。
慕容鵡一身緋袍,坐在上首一動不動,就好像一尊塑像,他放下手中的書信:“你回去稟告一聲,就說主上信中的意思我知道了,會依命行事的!為了避免走漏風聲,我就不寫回信了!”
“明白!”信使拜了拜,退出書房。慕容鵡將看完的書信送到蠟燭旁,燭焰舔舐着信紙,很快就燃燒了起來,他捏着信紙的邊角,直到火焰即將燒到信紙方才鬆手。
“主上寫信給我,而不是找政事堂那幾位,多半是不想發生變故!”慕容鵡想了想:“那我應該找誰呢?張文瓘?自從上次主上兵鋒直抵長安后,他的態度好像有些變了,戴至德?他年事已高,基本已經很少在朝堂上說話了;劉仁軌?這位城府太深,與主人關係也深,還是莫要找他的好;裴炎?這位也是河東裴氏的,還是不要找了?楊行儉?這位太顯眼了,還是算了;劉景先?這位平日裏也沒有什麼交情,這種事確實不太方便!”
慕容鵡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敲定了戶部侍郎劉培吉,這位雖然沒有公開投入王文佐門下,但是從改革漕運到發展轉運使,都與王文佐的人配合的很好;而且身居戶部要職,平日裏為官四面玲瓏,由他出面,不易搞出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情。想到這裏,慕容鵡喚來僕人:“你待會拿了我的名刺,去一趟戶部劉侍郎府上,就說明日晚上請他去蛤蟆陵下喝幾杯,速去速回!”
“小人明白!”
劉培吉府,書房。
“慕容鵡請我明日晚上去蛤蟆陵下?”劉培吉看了看手上的名刺,問道。
“不錯!”管家小心答道。
“可有說是為了什麼嗎?”劉培吉問道。
“來人沒說!”管家苦笑道:“小人也曾經問過,他只說他家主人對您仰慕已久,只想一同喝幾杯親近親近!再問別的就不說了,連請帖什麼的也沒有!”
“嗯,你退下吧!”劉培吉揮了揮手,示意管家退下。按照長安上流社會交往的慣例,慕容鵡的邀請已經簡陋到了無禮的地步。但慕容鵡和王文佐的其他軍官不同的是,他是長安舊族,世代將門,自然明白長安上流社會交往的那些繁文縟節,他這麼做的原因只有一個,他不希望自己與劉培吉的這次會面被第三者注意到,所以才隨便派了個手下帶着名刺去了劉培吉那兒,沒有信箋,只有幾句口信,會面的地點也在人員流動頻繁,長安的貴人們時常出沒的蛤蟆陵下。即便有人碰到兩人,也可以解釋為兩個人恰好同時都去了蛤蟆陵下尋歡作樂。這可比慕容鵡登門,或者邀請劉培吉上門要隱蔽多了。那麼現在問題只有一個:慕容鵡要求與自己秘密會面是為了什麼呢?
自從上次天子出巡陝州,面見王文佐,王文佐卻沒有前往長安,而是回到河北,朝廷任命王文佐為遼東道行軍副元帥,安東都護府行軍長史、河北道尋訪大使、都督松漠、遼東、雞林、熊津、扶桑諸軍事,徐國公之後,長安城內上下對王文佐的存在就處於一種“每個人都知道,但每個人都竭力不提起”的狀態。儘管王文佐的兒子在給天子當千牛備身,王文佐的爪牙在朝堂之上,每天都有王文佐發明的水輪漕船、四輪馬車、沿着他修建的運河、官道裝載着大量的漕糧運進長安,但是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在公開場合都儘可能不提到那個人的名字,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出現這種詭異狀態的原因很簡單,王文佐拒絕天子的邀請回到長安,這實際上已經將天子與他之間那層君臣之分的薄紗撕破了,而之後朝廷那一長串官職實際上是對王文佐所做一切的追認,換句話說,朝廷承認了王文佐與長安之間現有的那種“君不君,臣不臣”的詭異關係。像這種有傷體面事情,長安人當然要儘可能無視了。
回到最早的問題,慕容鵡要見自己肯定是因為王文佐的指示,那王文佐又會想要幹什麼呢?官職官爵的什麼的肯定不可能,朝廷早就把能給他的都給了,而且根據過去接觸的了解,王文佐這個人是個沒啥虛榮心,甚至到了淡漠的地步,絕不會為了自己頭頂上的官帽子,專門花心思派人來與自己聯絡。
那又是為了什麼呢?難道是為了再次出兵長安,讓自己當內應?
劉培吉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千里之外的戰爭和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戰爭可完全是兩碼事,長安城內鬥米千錢,百姓們為了一口吃食傾家蕩產,甚至賣妻鬻子的事情還歷歷在目,而且從理論上講,長安根本就沒有遭遇那次戰爭,只是被波及而已,僅僅如此,便是人間地獄,他不敢想像如果真的王文佐的大軍直逼長安城下,四面圍攻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應該不是,應該不是!他現在已經什麼都得到了,何必還要打仗呢?奪取皇位?他上次沒有奪,這次自然也不會,是我想多了!”不知是冷靜思考,還是自我安慰,劉培吉迅速將那個他厭惡而又恐懼的選項排除了出去,不過他還是決定接受慕容鵡的邀請,畢竟早知道王文佐的企圖總沒有壞處。
次日晚上,蛤蟆陵下。
劉培吉換了一身士人常穿的青衫,帶了個貼身家奴,上了驢車,便一路往蛤蟆陵下而去。到了附近的地方,就下了車,讓驢車臨近找個地方等候,自己便帶着家奴步行往約定的地點而去,像他這樣打扮的士人在長安少說也有幾萬,倒是用不着擔心惹人注意。
到了約定的地方,是個僻靜的小院子,他讓家奴上前敲門,開門的是個清秀的丫鬟,看了看外間,問道:“你們可是約定的客人,可有憑證?”
“憑證?”劉培吉一愣,旋即想起來慕容鵡使者送來的名刺,他卻沒有帶在身上,只得隨手解下腰間的一枚玉佩,遞給那丫鬟:“你將這個帶給此間主人就明白了!”
丫鬟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劉培吉主僕二人,道:“好,我進去問問,你們可不能乘機跑進來!”
劉培吉被這小丫鬟弄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放心,不得你家主人允許,我一步也不踏進這大門!”
“好!”小丫鬟飛快的跑了進去,片刻后便回來了,雙手送還玉佩:“郎君請進,主人在裏屋等候!”
劉培吉收回玉佩,隨着那小丫鬟進去,只見院內道路曲折,花樹林立,又有水池奇石,竟然將這半畝大小的庭院生出了曲徑通幽的感覺,他知道這定然有園林高手設計,笑道:“這裏的主人倒是好情趣,在長安城內弄了個神仙洞府呀!”
“神仙?”劉培吉笑了笑,他在長安為官多年,歡場中也是吃過見過,自然知道這不過是些自抬身價的手段罷了,若是平日裏,他也不在乎與其虛與委蛇一番,但今天他可沒這個心情,只是徑直向前走去。
那小丫鬟領着劉培吉穿過庭院,穿過一重正廳,來到花廳前。慕容鵡早就站在堂前,拱手而立:“在下貿然相邀,有失迎迓,還請劉公恕罪!”
“無妨!”劉培吉笑道:“慕容兄此時能想得起劉某,乃是看得起我,劉某雖然愚鈍,又怎麼會不知好歹呢?”
慕容鵡聞言一愣,不由得暗自欽佩劉培吉的聰明,笑道:“劉公人沒到,便已經洞若觀火,可見我這次沒有找錯人!”說罷他伸手把住劉培吉手臂,走進花廳,分左右坐下,僕役婢女都已經退下,只有一名盛裝女子在旁烹茶。
“李家娘子,待到水開了你便退下吧!這裏只留下我和劉公即可!”
“是!”那盛裝女子應了一聲,隨着炭爐的火焰,茶壺發出撲撲的聲響,她向二人拜了拜,退下堂去。
“前幾日河北來了一封信!”慕容鵡一邊擺開茶盞,一邊說道:“信是大將軍親筆所書,您也和大將軍在政事堂共過事,應該知道他的書寫一般,所以大部分書信都是身邊的記室錄寫,他只是口述罷了,像這種親筆書信,我還是第一次收到!”
“想必是十分機密的事情,大將軍才會親筆書寫!”劉培吉道。
“嗯!”慕容鵡點了點頭,他拿起茶壺,先替劉培吉的茶盞倒滿,然後才倒滿自己的:“再過半個月,大將軍會上書朝廷,舉薦一批河北士人為當地刺史!”
“只是為了這個?”劉培吉聞言一愣,旋即笑道:“大將軍行事也太過謹慎了吧?朝廷已經委任他為河北道尋訪大使,那查糾舉薦當地官員本就是他的權限之內的事情,就算是上奏朝廷也就是走過過程。政事堂上諸公應該不會有誰這麼沒眼色,在這種事情上與大將軍為難的!”
“不,大將軍不是希望他的舉薦通過!”慕容鵡道。
“不是希望他的舉薦通過?什麼意思?”劉培吉被弄糊塗了。
“大將軍希望朝廷能夠駁回這份舉薦,至少也要否決掉其中一大部分人!”慕容鵡道。
“這是為何?”劉培吉問道:“如果大將軍對人選不滿,直接不將其列舉在名單里也就是了,何必還要多此一舉呢?”
“因為有些事情,即便是大將軍自己,也是沒有辦法拒絕的!”慕容鵡喝了口茶。
“什麼意思?”劉培吉皺起眉頭問道。
“沒有什麼意思!”慕容鵡搖了搖頭:“劉侍郎你可以帶頭出來彈劾嗎?倒時候我會把這些人的資料拿給你,你也好有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