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不速之客”

第八十七章 “不速之客”

吃完午飯,劉振華和教導員兩人都沒有午休。一人拿着一把鐵杴準備在三班長的墳旁邊給機槍手和小傢伙兒挖兩個新墳地。

“唉……啥都沒剩下,就當是“衣冠冢”吧。”

教導員嘴裏冒出來的這個新詞兒劉振華隱約覺得耳熟,但卻沒想起了是什麼意思,只好問出口。

“衣冠冢說白了就是這墳地里沒有遺骸,只有……”

“只有衣服?”

從衣冠兩個字劉振華不難猜出來。

教導員解釋道:

“差不多吧。要是連衣服都找不到,他用過的東西也行!”

劉振華點點頭。

襯衣碎片是小傢伙兒犧牲前還穿着的。

機槍手的鞋,也穿過幾次。因為是新配發不久的,他穿得很是愛惜。覺得臨時營地那裏肯定環境更差,條件更艱苦,所以專門沒帶走,想着等回來再穿。

一來二去,竟然就成了唯一省下的物件兒,得代替他入土。

兩個東西都很小,坑不用挖得太大。

劉振華從口袋裏很小心地把襯衣碎片掏出來,平平整整地放在土坑底部,隨即又很是不舍地狠狠攥了一把機槍手的鞋。

他和教導員眼裏都噙着淚,終於還是往上蓋了土。

“三個人了。”

教導員喃喃自語。

三班長犧牲的時候,劉振華從花名冊里把在他的名字前面做了一個記號。

但現在他已經不是營長了。

今天中午他起來后,溜達到教導員的的屋子裏時,順帶留下了那本花名冊在桌上。

聽到教導員這麼說,他拍拍自己這位老搭檔的肩膀:

“以後這些都交給你了!”

說罷便扛起鐵杴轉身離開。

教導員獨自在三人的墳前站了一陣,終於也邁開腿,跟在劉振華身後。

距離下午勞動還有接近兩個小時。

但這倆卻是都沒有任何困勁兒。

劉振華是因為起得晚,教導員則是滿腦子都是事情……現在他一個人得干兩個人的活兒,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兩半用!

趁着中午天氣舒服,日頭好,劉振華搬了個凳子在一般的地窩子門口坐着曬太陽。

手裏不知從哪又尋摸來了不少瓜子。

看着遠方的天際線,眯着眼睛,一嗑一吐,逍遙地跟個神仙似的!

教導員剛回到地窩子就看到桌上放着的花名冊。

標記犧牲的戰士啥時候都能做,況且他現在根本沒有心情。

把花名冊往口袋裏一裝,就拿着已經寫好了框架的報告來找劉振華。

看到他這副樣子,教導員就氣不打一處來!

曬着太陽,蹺着二郎腿,還嗑着瓜子。

“你說你憑啥還這麼舒服?口口聲聲地說自己是犯了錯誤的人,要反思。我怎麼沒看出你有點反思的意思?全墾區上下還把你當營長不說,酒也沒少喝,現在還有人給你洗衣服了!”

劉振華哈哈笑着站起身來,把屁股底下的板凳讓給及教導員,拉着他胳膊,硬是讓他坐下。

“教導員同志,嗑瓜子!”

“我不吃這東西,你自己留着吧!”

他巴不得教導員這樣說。

就這點瓜子,他自己還不夠吃。反正這麼開口之後,面子裏子他都有了,一點沒吃虧!

“剛好現在有時間,我把這個報告的一些細節和你商量下!”

劉振華反問道:

“你不是沒寫完嗎?”

他雖然不能完全看懂,但也知道這報告應該是只寫了一半,

誰料教導員告訴他:

“我就根本沒開始寫!”

劉振華不可思議地指着他手中的稿紙說道:

“不能這麼把人當苞米哄啊!這麼多字兒在上面,密密麻麻的,你說你沒開始寫?”

教導員解釋道:

“這是大綱!就是一個框架。”

“我先把大體的時間線梳理出來,然後再把細節填充進這個大綱框架里,才算是完成!”

劉振華皺着眉頭嘟噥道:

“這麼麻煩……以前你寫了那麼多報告,不是都挺順溜的嗎,呼呼啦啦一下就寫好了!”

教導員不知道該怎麼給劉振華說明其中的區別。

以前寫的順溜是因為暗些事他都一點不落地親自參與了,所有的細節都知道,然後該肯定和該反思的地方,只要和劉振華商量妥當,那下筆的確是很快。

但這個彙報,教導員兩眼一抹黑,全都得靠劉振華給他講。

而且這不是還牽扯到對老搭檔的調查,所以他才特別的慎重,生怕自己有什麼地方表述不準確,或者用詞不恰當,到時候給劉振徒增麻煩,起到了相反的作用,那就不好了……

“行吧,具體是哪塊你不清楚?”

劉振華自己也明白這份報告的重要性。

尤其是知道自己的老搭檔絕對不會害自己,肯定是儘力幫忙維護,所以也認真了起來。

教導員不清楚的地方其實和簡答。

一場戰鬥的發生和結束,和任何一件事沒什麼差別,大體上都是起因、經過、結果三個部分。

對應過來就是戰鬥動機、戰鬥過程、戰鬥結果。

結果大家都很清楚,不用多說。教導員想知道的只要是關於戰鬥起因和經過的問題。

劉振華的錯誤說白了,就是擅自調動部隊戰鬥和擅離職守。

但如果能在戰鬥起因和經過上下點功夫,那說不定就能有理有據地含糊過去!

劉振華想了想,覺得還是從頭說,讓教導員自己看哪些能用進去。

他的語氣極為平靜,敘述得極為客觀。從下大雨山上爆發融雪性洪水開始,再到野狼,再到蘆葦盪中的叛軍。把自己知道的和能記得的全都告訴了教導員。

兩人在門口一個說一個記。

不知道旁邊的窩子裏的整個一班早就醒了,全都伸長了脖子,聽得津津有味……

當聽到最後戰友犧牲的時候,又恨地舉起拳頭想要砸牆!

“就這麼多!”

劉振華也不嫌地上土大。

說完后長舒了口氣,一屁股坐了下來。

“行,這樣我就清楚多了!”

教導員合上筆記本說道。

劉振華慢悠悠地叫住他,往地窩子裏瞥了一眼,然後招招手,壓低聲音說道:

“那群小子早就醒了,我還幾句話和你說。”

“咋啦,這麼神神秘秘的?”

劉振華臉上閃過少有的愧疚之色,說道:

“我知道你老哥是想幫我!但有些事咱必須得實事求是,不能模糊了。叛軍當時已經撤離,這是那麼多雙眼睛都看着的。我再帶人捉過去打,就是為了報仇。哪裏會有什麼戰鬥膠着,無法撤出?你要是這麼寫了,將來要是再追查下來,連你的前途都影響了,那咱這沙梁子墾區還咋辦?”

沉吟了片刻,卻又接著說道:

“后爹後娘再疼孩子,那也不是親生的!就算是我這次不槍斃,估計也得脫軍裝回老家。到時候看看團長能不能通融一下,讓我……唉,后話不提!但不管咋說,你是絕對一點都沒摻和這件事,所以絕對得清清白白的,領着這群小子把墾區繼續建設下去!”..

說到動情處,劉振華很是不舍地看了看周圍。

現在是春暖花開。

剛來的時候,眾人瑟縮在雪牆下渡過的那些晝夜,還歷歷在目。

從一個連隊,擴編成了營部。

墾區還成了全新疆唯一一個機耕隊試點。

可以說是兵強馬壯,蒸蒸日上!

從白手起家,到現在這地步,劉振華還真沒想過自己付出了多少,有多難。只是覺得有些事是真不容易,還有很多事情沒來得及做。要是就這麼走了,心裏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好像自己是個逃兵!

教導員鄭重其事地說道:

“老劉你放心,我和你保證。不管這次結果咋樣,墾區都肯定會越來越好!這麼大的戈壁灘,寸草不生,都是咱們一點一點攢出來的家業。說白了,也就是我沒有……要是有,我估計對老婆還沒對墾區一半上心!”

“哈哈哈!”

說完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司號員很是應景地吹響了結束午休的號聲。

“我還是帶着他們去幹活兒,你一定……”

“行啦行啦,說了八百遍了,耳朵都起繭子了!”

劉振華極不耐煩地說道。

這會兒他卻是有了點困意。

想着剛好一班的那群小子們要出去幹活兒了,自己回去一個人還能清清閑的休息休息。

剛在小床上躺下沒多久,一班長去而復返:

“營長,來人了!”

劉振華困意上頭,迷迷糊糊地問道:

“誰來了?”

一班長回答:

“徐參謀!還拉了一車人!”

劉振華一聽立馬從床上跳起來。

“徐參謀好!”

徐參謀盯着劉振華審視了好一陣,這才笑着說道:

“劉營長休息得不錯啊,紅光滿面的!”

老戰友之間的打趣讓他一下就放鬆了,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越過徐參謀的肩膀,看到他身後停着一輛卡車,有個婦女正在從車上大包小包地往下搬東西。

“軍區從內地組織了一批軍屬起來探親,有你們墾區的一位。教導員給你說了吧?”

劉振華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這可是貴客登門啊,你的好好招待!”

“放心吧徐參謀!是誰的家屬啊?”

墾區里倒是有幾個成了家的。

但參軍之後,四處轉戰,哪有機會團聚?打完了仗,又一下子來了新疆,幾乎是音訊隔絕。送封信都得走個把月,還不知道能不能收到!

“我看看啊!叫王潤芬。”

徐參謀對照着名單一查,沙梁子墾區就只有一個軍屬很好找!

條件有限,着實沒法讓全部的人都來,只能從中選擇一些。

這名字聽着很耳熟,緊接着劉振華心裏一咯噔……

王潤芬,不就是犧牲的三班長的老婆?

算時間,他犧牲的訃告大概是兩個星期前才從團部送到軍區,然後由軍區政治部統一告知親屬。王潤芬現在已經到了沙梁子墾區,剛好打了個時間差,和這封悲痛的通知完美錯開。也就是說,她並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經犧牲了!還滿懷期待

徐參謀看劉振華臉色驟變,大概也猜出了是什麼事情。他沒有多說什麼,因為車上還有其他人要送到別的墾區,時間很緊張,不能耽誤。

一班長已經幫着王潤芬把行李提到了營地中,徐參謀臨走前告訴劉振華,自己大概三天後返回來接王潤芬,順帶拿走報告上交團部,讓劉振華和教導員抓緊準備。

劉振華心裏一團亂麻……

心不在焉地給徐參謀應承了幾句,滿腦子都在想這種事該怎麼給王潤芬說?

教導員得等晚飯的時候才能回來,那這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該如何應付?

一班長在幫王潤芬提行李的時候,已經知道了他是三班長的老婆。他也清楚這件事馬虎不得,因此嘴封得很嚴,啥都沒有說。

看劉振華送走了徐參謀,這才上前來問劉振華辦法。

“事到如今……還能有啥辦法?先拖着吧……你順着我話說就行!”

劉振華打定主意,一定要拖到教導員回來之後再告訴她。

兩個人還能互相有個配合,起碼能讓王潤芬不會太難受……自己這章破嘴,除了領她去那棵紅柳樹下看看之外,啥都說不出來。

調整了下心情,劉振華轉過身,強迫自己熱情地說道:

“歡迎歡迎!我代表沙梁子墾區,歡迎王潤芬同志來探親!”

王潤芬雖然是個農村婦女,但也是見過世面的,可不是天天在炕頭抱孩子做飯的那種。

抗日的時候,還當過他們那片婦救會的副主任,沒少和部隊打交道。

大大方方地向劉振華敬了個禮:

“您就是劉營長吧?我那口子寫信總是嘮叨你!”

劉振華笑了笑,一時間竟是腦子空白,不知道該說什麼。

“啊!對,教導員帶着戰士們都去春播了,咱這條件艱苦,地里的活兒一干都得一整天,晚上才能回來!”

王潤芬臉上閃過幾分嬌羞,但眼神卻充斥着滿滿的希冀:

“沒事沒事,不着急!這麼多年都……哈哈,不差這麼一會兒!”

這話倒是讓劉振華輕鬆了些許,跟着說道:

“是啊是啊,不着急!”

說完,就跟個木樁子似的杵在那。

他不開口,一班人也不吱聲。

低頭看到王潤芬的行李,猛然想到還得給她安排住處!

劉振華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女兵班。

都是女同志,住在一起又方便還能互相照應。

尤其是她剛來,對墾區一點都不熟悉。

但一轉念卻又覺得不合適……

人家大老遠來了,總得和丈夫有個單獨的空間團聚團聚吧?眼下做戲還得做全套,要是把王潤芬直接安排到女兵班,說不得讓她多想。要是哪個小姑娘嘴巴不嚴,在自己和教導員交底前說漏了嘴,那就不好收場了……

“你去把教導員的地窩子騰出來讓王潤芬同志住,把他的東西全都先放到一邊。特別要注意教導員的紙筆墨水啊,尤其是上面寫了字的,不要落下什麼,仔細點!”

王潤芬雖然極力推辭,卻架不住劉振華的“熱情”。

一路舟車勞頓,她也的確是累了……尤其是那大卡車坐着,真能把全身的骨頭都顛散架了!

劉振華看王潤芬這邊算是暫時穩住了,讓一班長趕緊去耕地作業區把這消息告訴指導員,讓他提前有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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慷慨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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