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好日子
“你醒啦!”
趙明霞笑得很甜,看到劉振華睜眼,立馬倒了杯熱水遞過來。
“昨晚喝酒了吧!快喝點水。”
熱水估計剛燒開沒多久,從壺裏倒進搪瓷缸子中,劉振華差點沒端住。
不過這一下卻是讓他完全清醒過來。
好在昨晚喝多了,一件衣服沒脫,直接睡着。不然睜眼發現屋子裏有個女同志,自己還光着身子,那不是擺明了是犯錯誤?
趙明霞見劉振華傻愣愣地,一言不發,以為他酒還沒醒透,便說道:
“我來收拾你的臟衣服,拿去洗了。你再睡會兒吧,剛好大家馬上都午休了!”
說完就抱着劉振華的臟襯衣、褲子,還有兩雙襪子走了出去。
劉振華用力搓了搓臉,也顧不得燙嘴,把缸子裏的熱水“咕咚”喝了一大口,覺得整個身子又活了起來,這才從被窩裏鑽出來。
剛才和趙明霞對話就跟夢裏似的。
每一句話都記得,但卻感覺距離很遠,遠到不真實。
地窩子外,陽光明媚。
現在是開春之時,一天中最舒服的時候。
暖暖的日頭照在身上,驅散了劉振華身上的酒氣。
伸了個懶腰,背着手邁着八字步,開始在營地里溜達。
上午出工的戰士們已經開始陸陸續續返回,準備吃午飯。劉振虎這個被停職的人,反而最閑。
沒人真把他戰士對待,營長的工作也全都扔給了教導員。他還當真是過起了好日子,跟個土財主一樣!
但想起剛才趙明霞的舉動,他才猛地意識到自己今天得去找教導員商量商量,把這事兒討個主意。
可教導員的地窩子裏空空蕩蕩,桌上放着幾頁稿紙,墨水瓶的蓋子都沒扣上。劉振華拿起倆研究了一陣,還湊近聞了聞味道,覺得一股子鐵鏽味兒,就跟幾年沒擦過的槍一樣。
給教導員扣好,他隨便攔下個剛收工回來,肩膀上還扛着個坎土曼的戰士問道:
“知不知道教導員在哪?”
這戰士倒也實誠,一板一眼地敬禮回答道:
“報告營長!我不知道!”
劉振華簡直哭笑不得……這動靜他還以為是團長來了呢,搞了半天卻是個“不知道”。
擺擺手,讓這戰士去洗漱,準備吃飯,他只能再往別處溜達。反正教導員也得吃飯,他又不是鐵打的。
從地窩子後面繞過去,就是修的那條渠溝附近。
劉振華看到了那棵埋葬了三班長的紅柳樹。
它已經抽芽了,這是戈壁灘中除了墾區戰士們雙手開墾出來的農田之外唯一的純色。
站在紅柳前,劉振華摘了帽子,重重地嘆了口氣,看着兩邊的空地出神。
左右的地勢還算是平坦,劉振華用步子丈量了一下,又踩了踩,覺得再發個坑沒問題。
小傢伙兒和機槍手可還沒有墳墓……
就算不迷信,但也得講究個入土為安。以前老鄉家裏講究的,人在外地死了,還得送回去安葬,落葉歸根才能徹底讓這一輩子安穩。
可機槍手和小傢伙兒的老家都太遠了……遠到要走過一個又一個戈壁灘,幾乎在天的那邊。那地方,劉振華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有沒有命去,興許他這輩子到頭,也就是埋在這片戈壁灘中。
這麼一想,他竟是又有點高興。
和自己的戰友兄弟埋在一起,不管誰先誰后,總比孤零零的被人丟在外面好得多。
活得人都僅剩下這樣的慰藉,更何況犧牲的同志?
劉振華說干就干,準備在三班長身邊再挖兩個坑,把小傢伙兒襯衣的那片碎步,還有機槍手留在大營地中沒帶走的一雙鞋髒了。以後不管是他們老家來人,還是這邊的戰友們想念了,都有個祭拜的地方。
他轉頭準備回營地里找個鐵杴,卻聽到女兵們說說笑笑的,從斜後方走出來,準備去渠溝旁洗衣服。
沒條件用肥皂,好在渠溝里的水鹼性大,能去油。再髒的衣服,多泡一泡都能洗乾淨。
不好的就是鹼水洗的衣服發硬,穿在身上像灌過漿似的,還會腐蝕皮膚,尤其是指頭的關節處,因為地反覆搓洗,導致成片的掉皮、裂血口子。
“喲,洗衣服啊!”
教導員挽着褲腿,提着鐵杴和十幾個戰士收工回來,看到女兵們打了個招呼。
他的視線定格在趙明霞懷裏。
軍裝襯衣看起來差不多,實際上還是有所不同的。男軍裝至少在尺碼上就要比其女兵的大出很多!
教導員看到趙明霞懷裏抱有男軍裝,微微皺了皺眉,但卻沒問什麼。
和女兵么寒暄了兩句,發現劉振華在遠處拚命向自己招手!心中冷哼一聲,想着自己正準備去找他,卻是就送上門來了。
把手中的鐵杴遞給一旁的戰士,教導員便朝劉振華那走去。
看清了教導員的臉色,劉振華心裏一咯噔……
趕忙捂住嘴,哈了口氣,自己聞了聞,覺得沒啥酒味,這才坦蕩了些。
哪怕教導員知道了這件事,興師問罪,他也不怕。只要抓住證據,那他就能一賴到底!
“好啊!好啊!說說吧,啥時候的事情?!”
教導員上來就這麼劈頭蓋臉的,讓劉振華一點準備都沒有。
他看教導員絲毫不給自己留面子,這哪裏受得了?
都說做賊的三年不打自招。
劉振華這連一天都不到,就直接擺出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耍起無賴來:
“就昨晚!”
這麼痛快的承認還真是一反常態,弄得教導員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麼……就好比戲檯子是自己搭起來的,卻在該開腔的時候竟然忘了詞兒!
教導員覺得自己現在真是光屁股推磨——轉圈兒丟人!氣勢一下就弱了下去……
“昨晚!昨晚……昨晚你睡在一班的營房裏吧?你怎麼就……”
劉振華越聽越覺得奇怪。
喝個酒而已,錯誤是錯誤,但也犯不着用這種語氣和腔調吧。
“你真是色膽包天啊!我問問你,你還給我扭扭捏捏的,臉皮比紙還薄!合著現在你不是營長了,反而就放縱自我?啥都敢幹?”
教導員越說越氣。
“你還記不記得當初進疆前你給戰士們講話的時候說了什麼?當時你慷慨得很!說以後就要過上安穩日子了,更要注意生活作風問題,鬆了哪都不能送了褲腰帶!”
劉振華被他說得雲裏霧裏。
“停停停!你先打住……喝個酒,跟褲腰帶送不送有啥關係?難不成喝多了脫褲子撒尿都不行?你得講點道理吧!我都被停了職,再不讓喝點酒,這日子咋過?”
教導員隱隱意識到自己好像和劉振華說岔道了……兩人根本就不在同一件事上!
他是因為看到趙明霞要給劉振華洗衣服,才來問問情況。這兩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怎麼發展得這麼快?鐵定是在臨時營地的時候有狀況,自己不知道。
結果劉振華卻是在解釋自己昨晚偷偷喝酒的事情……根本八竿子都打不着!
“你和趙明霞……你倆都做了什麼?”
教導員有些沒底氣地問道。
“我倆?我昨晚和他們喝得爛醉,然後倒頭就睡!地窩子裏是幾個人啊,都眼睜睜地看着的!你這樣說話,還是老戰友嗎?!”
教導員一臉嚴肅地繼續問道:
“我沒說昨晚,你別跟我偷換概念!你自己早就承認過對趙明霞有意思,剛才我看他抱着你的衣服,要去給你洗衣服!是不是在臨時營地的時候……你倆……”
劉振華這才徹底反應過來。
他找教導員不正是為了這件事想討主意?
沒承想兜兜轉轉一大圈,竟然還被他搶在了自己前頭。
真是先張口的人有禮,后張口的人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劉振華一臉苦相,理了理思路,把事情經過詳詳細細地給教導員說了一遍。
“所以啊,歸根結底還是怪你!你說說,要不是你讓我去找她做什麼思想工作,能鬧成現在這個樣子嗎?”
和劉振華干發牢騷不同,教導員卻是越聽越想笑,好在他強行忍住,平復了下心情,說道:
“老劉啊,你這問題嚴重了!”
劉振華着急反問道:
“我啥問題啊?老子可啥都沒幹!那麼多弟兄都能給我作證,我就是去做了做思想工作,還是你逼的!”
教導員假裝皺着眉頭說道:
“人家趙明霞同志已經把話說得那麼明白了,就任你,哪怕你犯了錯誤,不是營長了,也認你、跟你!你還當著人家面,承認了自己也喜歡,你還覺得問題不大?”
劉振華頓時一個字都擠不出來,有點慌了神:
“那……那咋辦啊!你可是我老戰友,我本來就準備今天找你問個主意的,快給我想想辦法啊!”
“嗯,我的辦法嘛,很簡單。其實也就這麼一個辦法!”
教導員故意賣關子,說話都拖着長音。
“啥辦法,你倒是說啊!等這事兒過去,以後你抽的煙,老子全包了!”
這種時候劉振華知道不能小氣。
舍不着孩子套不到狼!
就不信教導員這個大煙囪在這自己這樣的糖衣炮彈下還能不動搖?
“結婚!”
教導員說道。
“結……?”
劉振華眼睛瞪得跟一雙牛眼似的!
“你他媽的開什麼玩笑,結婚?連你這個大知識分子,包括咱們團長,那還都是光棍!我這頭一份兒結婚,算什麼啊!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扯淡嗎這不是……”
他的反應在教導員的意料之中。
無非是一下子無法接受罷了。
但既然兩人互相喜歡,有感情,這就是早晚的事情。拖得越長,對彼此雙方越不好。
這些道理當然也不是教導員自己總結出來的,而是從書上開來的。雖說有些死板教條,但肯定錯不了!
再加上劉振華剛才看似劇烈反抗,實則說得都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緊張所找的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罷了!對於趙明霞這個人可是一個字都沒提!
這就說明他的確是喜歡!
兩人已經在昨晚互相交了心!
按照書里說的,男女成為一家,也就是結婚,需要一定的感情基礎。兩人既然都互相喜歡對方,那感情基礎就有了!再看組織規定,劉振華的年紀和資歷,也都完全符合。可以說是天造地設,水到渠成,再無任何阻礙。
“而且……話又說回來了……咱這……咱這還是戴罪之身。犯了這麼大的錯誤,不好好反思,就想着要娶老婆,那上級該怎麼想我?就算上級沒意見,我現在這處境……對她也不好啊……那不是……得被人戳脊梁骨!”
教導員卻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
雖然劉振華現在被停職調查,但調查終有結束的時候。相信上級一定會給出一個公平公正的結果,雲開霧散,他的擔心也就不存在了。
“這事我給你打包票了,你就等我安排就行!另外,你那個報告,我已經寫出了個草稿,準備讓你看看,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劉振華一聽教導員這話里的意思,是要把這事兒幫自己扛下了,別提有多高興!跟過年了一樣,感謝的話從嘴裏車軲轆似的往外滾,又是打躬又是作揖。
教導員看他這模樣,心裏其實早就算計好了下一步,開口說道:
“先別忙着謝,這可是有條件的!”
劉振華現在哪顧得着動腦子啊,煙都能掏空褲兜子去買,就是現在教導員說讓他一個月不許喝酒他都能想都不想的應承下來。
“上午你還在睡懶覺的時候,團部來了個文件。說軍區組織了一批軍屬前來彈琴,其中呢有咱們墾區的,說是下午到。我吃了午飯還準備去趟臨時營地看看機耕隊的同志,估計是晚飯才能幹回來了。你在大營地里也沒什麼事,就幫趁着接待一下。”新筆趣閣
劉振華一聽這又不是什麼難事,和淳樸厚道的老鄉們打交道,那可是他的擅長。
這會兒他和教導員都想不到在下午即將到來的“客人”里,卻是有一位讓所有人出乎意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