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劉振華連長
小傢伙兒想要撿起掉落在泥水裏的鐵杴,但急促的動作卻使他一腳踩在了光滑、晃動的鵝卵石上,扭傷了腳踝。因此這個極為簡單的動作都變得複雜起來,像是一條生鏽的履帶,以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嘎吱”作響……
“他媽的……!”
機槍手着急的咒罵。
但泥水下的情況誰都看不清楚。
戈壁灘的土層下面全都是又硬又圓滑的鵝卵石,表面浸潤了水之後就變得和冰一樣。再加上鵝卵石個頭小,附着在周圍的泥土被洪水泡的鬆軟,受力才在上面一下子就讓它發生了位移,導致小傢伙兒失去了平衡。
劉振華距離小傢伙兒的距離最近。
現在衛唯一的破局方法,便是他出手擋在小傢伙兒身前,阻攔這隻野狼的猛撲。
但這個法子同樣需要劉振華尋找一個合適的落腳點。
不然他很可能會重蹈覆轍,和小傢伙兒一樣,也扭傷了自己的腳踝。
電光火石之際,劉振華看到了小傢伙兒掉落的鐵杴。
鐵杴前端不正好是一個極佳的落腳點?只要踩的穩當,不讓其滑動,還能避免用力過猛腳陷在泥里拔不出來的情況。
邁開腿,穩當站定!
眼睛抽准那隻瘸腿的野狼正好位於跳躍的最高處。
劉振華手中的鐵杴橫着削出去。
瞄準的位置正是它那條已經斷掉的腿。
野狼在躍起騰空時,整個身體都像是一台精密運轉的機器。四條腿、腦袋、脖子、尾巴,全都各司其職!當其中一個,零件出問題時,整個機器的運轉也會出現問題。
它抓住了小傢伙兒出錯的時機,劉振華也發現了它無法避免的短板。
後面的頭狼顯然看破了劉振華的意圖。
但無論如何在這個距離上,誰都沒有任何辦法。
可頭狼還是做出了它最大的努力。
只見它趴低身子,朝着劉振華的腿腳衝來。
劉振華一分心,手中的力道和準頭缺失了很多!
本來這下足以把它這條斷腿徹底削斷,最後卻變成了個不痛不癢的打擊……而頭狼在達到目的之後,果斷停住了勢頭,還在同伴落地后,將其拖拽到後方,重新拉開與劉振華三人之間的距離。
“快撿起來!”
劉振華出言催促道。
平時靈活聰明的小傢伙兒,這個動作卻花了足足兩分多鐘。
鐵杴重新握在手裏,劉振華也鬆了口氣……他讓小傢伙兒繼續執行先前的命令。
雖然剛才有過一次短暫的交手,但雙方實際上還是保持了原先的狀態。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劉振華三人佔據了上風。
因為那頭受傷的野狼遭到了頭狼的嚴厲對待……方才他的行為完全是自我的,並不是為了整個集體利益。
劉振華不禁感慨。
他數得上號的戰鬥經歷就有上百次,其中有好幾次都是因為某些同志的個人英雄主義,讓這個集體陷入了危險之中。所以服從命令聽指揮,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才會在部隊裏反覆強調!
不過由此也讓劉振華髮現了對面野狼群中一個更大的問題!
在不斷惡化的自然條件下,頭狼的地位受到了嚴重的挑戰!從那頭斷腿的野狼擅自行動開始,再到其他野狼看向頭狼夜神中的淡漠質疑。
這些和上次劉振華和它們交手時完全不一樣。
如果說那會兒的頭狼還是個說一不二的帝王,那現在便是一方落魄的軍閥。
肚中的飢餓感每時每刻都在增加。
野獸的獸性還是佔據了身體中的大半。
在生存威脅的逼迫下,也狼群遲早會放棄僅剩的理智。到時候就連頭狼也無法約束它們,狼群將化為一群瘋狗!
瘋狗可比有組織紀律、互相配合、統一行動的狼群難對付得多!
“小傢伙兒,加快速度!”
劉振華在明知他腳踝受傷的情況下還這樣命令,機槍手的心頭都開始變得凝重起來……
小傢伙兒應了一聲,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他受傷的腳踝因為一直浸泡在冰水裏的緣故,反而變得麻痹,沒有一開始那麼疼了!這倒是因禍得福,不過他根本來不及分享這件事,必須全神貫注於腳下。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時候絲毫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劉振華朝前走了一步,伸手拍拍小傢伙兒的肩膀。他們已經到了第一步的預定位置,從面對着拖拉機的引擎蓋子移動到了拖拉機的側面。
回頭檢查了下剛才走過的痕迹,除了小傢伙兒走錯的第一步之外,的確是畫出了一個標準的弧線。目前三人位於半圓的正中間,距離野狼最遠。接下來他們將從旁側迂迴,在不驚動狼群的情況下儘力貼近。最後剩下的距離,就靠速度衝刺來減少時間。
除了最後一步外,其他的兩步沒有什麼太大的難度。尤其是第一步,要不是小傢伙兒因為緊張弄掉了鐵杴又崴了腳,會進行的非常順利。
“緩口氣,都別著急。”
天色又陰沉了些許,但劉振華卻兵不着急。
因為他發現風向了發生了變化。
由此導致先前那片本該已經移動到頭頂上的積雨雲,現在有越飄越遠的勢頭。
只要今晚不再下雨,他們就有足夠的時間來應對眼前的危機。
而且他也看出來了,這些野狼除了被飢餓驅使的具有攻擊性之外,本質上並不是很想主動進攻。
劉振華彎腰用手探了探腳下的積水,發現水位回落的速度卻是要比先前幾個小時內快了很多倍。這其中的原因他想不清楚,但絕對是一件大好事!
狼群為了尋找落腳之地而被迫靠近臨時營地,但當它們發現水位下降之後,也會識趣的離開。畢竟它們見識過子彈的威力,不會做平白無故的犧牲。
小傢伙兒用鐵杴當拐杖支撐着身體,讓那扭傷腳踝儘力不受力,以此緩解。
劉振華把鐵杴夾在腋下,對他說道:
“來,我我扶着你,你把腳抬起來給我看看!”
小傢伙兒咬着牙把腳抬了起來,劉振華看到他的腳脖子明顯粗了一大圈。長時間浸泡在水裏,還有些水腫,所以用手指一戳就是一個窩,很久皮膚都無法復原。
“你忍着疼看看腳腕能動嗎?”
小傢伙兒試了幾下,沖劉振虎點了點頭。
“那就說明沒傷到骨頭。放心,沒啥大事,等休息幾天就好了,到時候我給你專門批假條!”
小傢伙兒卻是有些擔心……聲音顫巍巍的問道:
“營長,我不會瘸了吧!”
還不等劉振華回答,機槍手就搶過話頭說道:
“就這點……咋可能!”
說罷伸出胳膊放在小傢伙兒面前,指着自己胳膊肘上的一塊凸起:
“有次打仗沒留神,斜地里衝出來一鬼子,刺刀扎近來不說還給俺來了一槍托子!你看,這不是也都長的好好的了?現在啥事沒有,以前能提一百斤,現在還能提一百斤!”
小傢伙兒聽樂了。
機槍手這一番卻是緩解了緊張的氣氛。
但緊跟着傳來的一陣“雷聲”卻又讓劉振華皺起了眉頭。
這“雷聲”不是從天上傳來的,是從小傢伙的肚子裏發出。
三人來這裏前就沒有吃晚飯!
覺得很快就能完工,誰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肚子餓了?”
小傢伙兒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身上也沒個乾糧,腳底下全部都是泥水……
這可真是把劉振華難到了……
其他困難都可以用堅定地意志力克服,但人是鐵飯是鋼,長時間不吃東西又泡仔冷水裏,不但人會受不了,再不補充體力的話很容易出危險。
“這咋弄啊……”
機槍手急的抓耳撓腮。
環顧四周除了積水外,再無其他。
劉振華眼尖,他忽然看到身後大約二三十米的地方竟然有隻野鴨子!
不知道是不是先前被他們抓住又趁着漲水逃跑的那隻,但既然野鴨子會在那裏出現證明那裏有吃的。
手上就只有一把鐵杴,劉振華並沒有異想天開覺得自己能把那鴨子抓住。可水下若是有吃的,很可能是魚蝦之類。鴨子能吃,人也能吃,高低咽下去都能起到補充體力的作用。
思考計較一番,劉振華決定改變計劃。
“咱們面朝前,身向後,後退到那之野鴨子所在的位置。然後尋摸尋摸,看看有沒有可以吃的東西。要是沒有,我看再往後退退,那裏有塊高地,還是乾燥的,可以湧來過夜!”
“營長,那咱們是要打持久戰了?”
機槍手問道。
劉振華點點頭。
從老路基這邊回到臨時營地的話,先前游過來的路線是最佳的選擇。不僅距離短,水下的情形也不複雜。
其他地方理論上也能泅渡過去,但在三人體力都缺失還有一人受傷的情況下,不能冒險。
另外天黑后視線受到影響,也是一個很大的原因。不如在乾燥的高低堅持一夜,待天亮后在做計劃。
劉振華覺得這一夜過後,要麼水位陡降,野狼群退去。要麼就是又經過一夜的飢餓,它們幾乎徹底喪失進攻能力,面對劉振華等人的逼近只能被動撤退。
前者固然是最為完美的,但後者在能夠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可行性也很高。
小傢伙兒很是愧疚的說道:
“營長,不用改計劃,我能撐得住!”
劉振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絲毫沒有再解釋的意思,淡淡的說了一句:
“執行命令吧!”
三人並排保持間距。
每一步後退都維持着同樣的節奏。
幾十米的距離很近,放在平時很快就能到。可三人卻走了有一刻鐘之久。
那隻野鴨子在發現他們三人之後,不等弄出動靜就撲棱着翅膀走遠了。
以前它興許沒見過人,所以並沒有多少堤防之心。就和劉振華他們在冰峰上看到的雪雞一樣,笨笨的,根本不知道躲閃。
但吃過一次虧,被抓到又關起來,這次它變得聰明了很多。
看到這一幕,劉振華又覺得眼前的野狼和攔路虎一樣。它們要比野鴨子聰明得多,還有狼牙和狼爪,又懂得隱忍以及配合……
不過這卻是更加堅定了劉振華執行新策略的決心!
論起打持久戰來,放眼天下還沒有那隻隊伍是解放軍的對手。這隻部隊從誕生之初,就一直在烈火於泥濘中掙扎這奮進,在極為艱難惡劣的條件下,一點點的衝破艱難險阻,才有了如今的輝煌!
萬里長征光靠動嘴皮子可不行,那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
八年抗戰中又是以伏擊戰、破襲戰為主。
更加鍛煉了這隻隊伍的忍耐力和對戰機的掌控力。
唯有堅韌不拔,才能等來雲開霧散!
戰場上稍縱即逝的戰機,但凡有一點猶豫都會錯過。
當忍耐和果敢決絕互相交織在一起時,足以應對任何艱險困苦,眼下自然也不例外。
“營長,差不多就是這裏了!”
機槍手記得剛才野鴨子待着的地方有一塊突出水面的黑石頭了,現在這塊石頭就位於他們左後方。
“瞎子過河,一起摸索摸索吧,看看運氣了!”
這裏和野狼與足夠安全的距離,因此可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尋找食物上。即使找不到,他們也可以在高地上休息,保存體力。
小傢伙兒有些消極……太並不覺得這裏能摸到魚蝦。對於從小在河溝邊長大的人來說,他對水再熟悉不過了。
就算在蘇北,也是較為平靜的水面才會多魚蝦,比如池塘。水流速度快些的地方只有水藻和青苔。
這裏的水面是因為大雨和溶雪導致的,最多也就兩天,戈壁灘龜裂的土地還沒有完全喝飽水分,怎麼會有魚蝦?只能是徒勞罷了。
但劉振華卻極為認真的查看着每一片水面。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竟然真的看到了一條不大的魚,尾鰭在積水裏擺了一下!
“營長,有魚有魚!”
機槍手激動的大喊道。
剛才一剎閃的太快,奈何小傢伙兒經驗十足,看到這條魚從水淺處朝更後方游去。
機槍手將手臂探入水中,積水一直沒到他的膀子。想要探到底部,只有把整個腦袋都埋進去才行。
小傢伙兒看的着急,想要上手幫忙,結果又拉扯到了扭傷的腳踝。
“你指揮我們倆,動嘴就行!”
機槍手梗着脖子笑道:
“哈哈哈,能指揮營長,你起碼是個團長!俺以後就跟着你混了,給你當個貼身的警衛員兒!”
說話間,機槍手的小臂觸碰到了那條魚。
他一興奮,卻是把積水攪的更為渾濁。這下連小傢伙兒都失去了準頭,只能依靠直覺。
“營長,這邊是高地,那邊水肯定更深。我覺得魚只會往那邊游!”
機槍手朝小傢伙兒說的地方一戰,發現這裏並不是他說的那樣吧,反而被石頭墊高了不少,僅次於高地。
如此一來,想要捉到這條魚輕而易舉,無非是時間問題罷了。
但機槍手卻沒有發現,他腳下的石頭彼此之間結合的並不緊密,有許多縫隙。
那條魚實際上在第一次甩動尾鰭后,就從縫隙中鑽出去,游進了更為廣闊的水域裏。劉振華他們即便把這處積水全部舀干,都不可能找到一片魚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