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變故
紀忠摩挲着自己那一對粗糙的手掌,想要讓身子更快一些暖和起來,他目不斜視地盯着面前火爐里的燒得火紅的炭,輕聲問道:“阿年,你今天就要回青山鎮了對吧。”
紀卿年聞言點了點頭,小聲的回答道:“是啊,衙門裏邊兒還有着一堆的事情等着我去處理呢,說來我這個新任縣令還真是有些不合格,三天兩頭的往別處跑。”
紀忠伸手拍了拍自己女兒的肩膀,呵呵笑着說道:“年輕人有點兒幹勁兒才行,既然你都決定了要在衙門裏邊兒當差,那就好好兒干吧,青山鎮以往還從未有過女子擔任縣令的先例,如今這擔子落在了你的肩上,可謂是任重道遠啊。”
紀卿年苦笑着搖了搖頭,有些惆悵地感嘆道:“在此之前,我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踏入仕途,還是當個醫館裏的大夫適合我,官場中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風氣太盛了,在那個位置上坐久了,心思不免變得複雜許多。”
紀忠聞言愣了愣,沉默了一會兒后平靜的開口道:“你若是不喜歡,不妨如實告訴聖上,想必聖上也不會強迫你的。”
紀卿年把玩着額前的一縷髮絲,不確定地說道:“我這才剛上任不久,談喜歡與否還為時尚早,等過段時日再看看吧,若是這份差事當真不適合我,那我便摘去烏紗帽,重新回到醫館當一個大夫。”
紀忠點了點頭,蒼老的臉上皺紋堆疊在一起,露出了一抹難看的笑容,他正色道:“我已經一把年紀了,此生也再沒什麼指望,只要我的乖女兒能夠活的開心快樂,那我便滿足了,總之無論你要做什麼,當爹爹的都支持你。”
紀卿年沉默着點了點頭,垂下去的眼眶略微有些濕潤,她覺得自己虧欠父親太多太多了,偏偏老人一點兒也不在乎,一心只盼着她能活的稱心如意。
紀忠察覺到了自己女兒的異樣之處,他想了想,忽然轉移話題,伸手指着火爐上的銅壺,衝著紀卿年輕聲說道:“阿年,水好像要撲出來了,趕緊把茶壺拿開吧,待會兒別把咱們燙着了。”
紀卿年聞言點了點頭,她深深的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而一旁的紀忠對此則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沒有看見。
“爹爹,我給您倒杯茶吧,這些茶葉還是您昨天送過來的。”
紀卿年一邊兒開口,一邊兒拿起銅壺將身前的杯盞斟滿。
受到滾水的衝擊,杯底的茶葉一片接一片地往上竄兒,那副生動的景象,令得紀卿年忽然想起了村口那條結冰河流下的游魚,每當冰面上出現了窟窿時,那些游魚就會爭先恐後地往外鑽。
紀卿年將茶杯遞過去,嘴裏輕聲提醒道:“爹爹,小心燙啊。”
紀忠微微一笑,伸手接了過去,他揭開茶蓋,望着杯中載沉載浮的碧綠茶葉,一陣出神。
紀卿年也給自己斟滿了一杯茶水,見到紀忠發獃,她不由得出聲問道:“爹爹,你怎麼了,是有什麼心事兒嗎。”
紀卿年的聲音打斷了紀忠的思緒,他抬起頭來看了自己女兒一眼,搖着頭輕聲說道:“我都一把年紀了,哪裏還像你們年輕人一樣有那麼多心思,只是剛才望着杯中,覺得人的一生就像茶葉一樣起伏不定。”
紀卿年聽到這話微微一愣,緊接着忍不住搖頭失笑道:“爹爹,幹嘛說這種深沉的話,人之一生可比茶葉壯闊精彩多了,只要一息尚存,就有着無窮無盡的可能,白星國歷史上不就有着一位乞丐出身的宰相嗎。”
紀忠聞言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咧嘴笑了起來,望着紀卿年說道:“你的話倒也在理兒,人生在世,的確有着無盡的可能,街邊潦倒落魄的乞丐可能過個幾年就能改頭換面,飛黃騰達,而那些達官顯貴同樣可能遭遇橫禍,萬千浮華轉瞬即成過眼雲煙。”
說到此處,他的腦海之中忽然浮現出了一些過往的片段,沉默了一會兒后,他忍不住低聲呢喃道:“想我紀家曾幾何時還是跟楊家分庭抗禮的大家族,現如今,不也落魄成了這副模樣嗎,時也命也,這世上還真沒什麼事情是有定數的。”
紀卿年見到自己父親想起了以前的傷心事,她不由得出言安慰道:“爹爹,您的目光何不放長遠一點兒呢,楊家縱然家財萬貫,卻依舊只能夠偏居這白星國的一隅之地,在青山鎮上楊家或許能夠呼風喚雨,可若是到了皇城一帶,那這個家族便什麼也不是了。”
紀忠聞言微微一笑,望向紀卿年的眼神中多少帶着一些寬慰之色,他端起溫熱的茶水輕抿了一口,有些自豪地說道:“楊萬山那老傢伙雖然比我厲害,可是他的一雙子女卻比不過我紀忠的獨女,哈哈哈,富甲一方又如何,還不是輸給了我。”
見到自己父親的心結總算打開了,紀卿年的臉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她張了張嘴,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倉皇的腳步聲。
紀卿年回過頭看去,只見到明隱正大步走了過來,臉上充滿了焦急之色。
“發生什麼事兒了嗎,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不等明隱開口,紀卿年便皺眉詢問道。
明隱拍了拍厚實的胸脯,氣喘吁吁地說道:“娘子,大事不好了,小紀成的舊疾又發作了,你快過來看看吧。”
紀卿年聞言騰地一下從座椅上站起身來,急切地問道:“怎麼可能,昨日我替孩子檢查身子,明明一切都是正常的,怎麼會突然發病了。”
明隱用袖子擦了擦額角上的汗珠,嘴裏含糊不清地說道:“哎呀娘子你別問了,我現在跟你說也說不清楚,你還是趕緊跟我過去看一看吧。”
說罷,明隱率先轉身朝着前方走去,紀卿年見狀也不敢耽擱,抬腳緊緊的跟在了明隱的身後。
很快兩人便來到了小紀成的房間裏邊兒,紀卿年慌不擇路地朝着床榻沖了過去,到了近前,她趕緊望向被褥中的孩子。
小紀成此刻緊緊的閉着眸子,飽滿的額頭上不斷往外溢出大顆大顆的汗珠,一張肉乎乎的小臉蒼白無比,看不到一點兒血色,薄薄的嘴唇還在不斷哆嗦着,看上去十分痛苦。
紀卿年毫不猶豫地坐在了床榻邊上,伸手抓過小紀成的手腕,閉上眸子仔細的把着脈。
在她的感受之中,小紀成的脈象紊亂無比,身體之中彷彿有着一股寒氣正在奔騰,肆無忌憚的摧殘着孩子那脆弱的身軀,偏偏小紀成的手掌心還在不斷的出汗,口鼻之間也在往外噴吐着熱氣,這詭異的一幕令得紀卿年百思不得其解,一時間竟然有些束手無策。
明隱忐忑不安地守候在一旁,見到紀卿年睜開眼睛,他趕緊上前一步,緊張的詢問道:“阿年,小紀成他這到底是怎麼了,要不要緊啊。”
紀卿年沒有說話,皺着眉頭沉思起來,兩世的行醫經驗不斷在她的腦海中浮現,思索了半天,她依舊沒有找到任何頭緒。
“阿隱,你去大堂里將我行醫用的大木箱子拿進來,動作麻溜一點兒。”
紀卿年輕撫着小紀成的額頭,頭也不回的衝著明隱吩咐了一聲。
明隱聞言沒有多作猶豫,點了點頭后,轉身就朝着房門外走去,恰好跟迎面走進來的紀忠撞了個滿懷。
明隱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將老人扶住,嘴裏緊張的問道:“岳父大人,你沒事兒吧,有沒有傷着哪裏。”
紀忠站穩了身子之後擺了擺手,不以為意地答道:“我哪兒有這麼脆弱,這副身子骨還經得起折騰。”
頓了頓,他抬眼朝着紀卿年那裏看了一眼,輕聲問道:“你不在一旁幫襯着阿年,跑外邊兒去做什麼。”
明隱撓了撓頭,無奈的解釋道:“阿年讓我去給她拿那藥箱子,小紀成這次發病似乎有些嚴重。”
紀忠聞言趕緊朝着一旁讓出了一步,嘴裏急聲催促道:“那你還在這裏磨蹭什麼,還不趕緊過去拿東西,耽誤了孩子的治療可怎麼辦。”
明隱暗自撇了撇嘴,抬腳走出了房間,輕聲嘀咕道:“還不是你老人家把我堵在門口問東問西的,不然我現在早都已經拿着藥箱子回來了。”
等到明隱走了之後,紀忠拄着拐杖朝着紀卿年快步流星地走去,到了近前,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扶住床沿,一臉憂色地盯着床榻上那被褥子層層裹住的小紀成。
紀卿年正在全神貫注的檢查着孩子的身子,所以當紀忠靠近的時候她都渾然不知,直到老人因為心急咳嗽了兩聲,紀卿年這才意識到旁邊兒多出來個人。
“爹爹,您怎麼來了。”
紀卿年一邊兒摩挲着小紀成的背部,一邊兒沖自己父親問道。
紀忠伸出枯瘦的手掌指了指小紀成,嘴裏不無擔憂地回答道:“我這不是放心不下我這外孫嗎,就尋思着過來看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