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活着的黑暗”
我點點頭。以為他要像影視劇里的男主一樣,把自己的大衣給我穿。
但他沒有。
他只是指指那根一直讓我拿着的蠟燭上晃晃悠悠的一小簇燭火說到:“你把這種蠟燭靠近覺得冷的地方,它們就跑了。它們雖然喜熱,但很害怕這種蠟燭。”
我半信半疑,按照方鶴說的,讓燭火在脖子和胳膊附近停留。只是很短暫的停留,我就覺得有什麼東西飛快的離開了我的身體,溫暖重新回歸。“那是什麼?”
方鶴搖搖頭。“它們是活着的黑暗。”他吸了口煙,吐出煙霧,一邊觀察煙霧,一邊給我解釋。
“它們喜歡生活在黑暗裏,肉眼看不到,在陽光下很快就會死亡,屍體是黑色的顆粒。目前還沒人給它們取正式的名字,只知道它們不止生活在鬼域,也會潛藏在人世間一些人跡罕至的黑暗角落裏。”方鶴把煙蒂隨手丟在地上,又掏了一支藉著我手中的燭火點上。
“短時間和它們接觸沒事,但如果長時間接觸,它們不止會吸食人體的熱量,也會吞噬人類的活力。”說這些話時,方鶴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異樣,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一般皺着眉。
方鶴從來不和我講他以前的事,即便我覺得我們之間已經很熟了。
我能察覺到,他的心裏有道牆。他在牆那邊,我在牆這邊。
他可以是一個和我打成一片的、親切的導師,但他同時也始終是疏離的、有分寸的。
這樣的疏離讓他始終帶着一種神秘感,讓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但我終究只是他的學生,不該過多詢問他的私事。我只能暫且止住自己的好奇心,將注意力轉回“活着的黑暗”上。
活着的黑暗。
我反覆品味着這個詞彙。
黑暗在我的認知中只是一種自然存在的現象,並不存在生命跡象。但方鶴卻說這種黑暗是“活着”的,難道這種“黑暗”是一種難以被人察覺的生物嗎?
我有些不寒而慄。
黑暗也可以是活的,甚至也存在於我們生活的世界裏……以後如果能回去的話,我一定不再往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里鑽了。
方鶴在我思考的一會兒,不知發現了什麼,獨自往前走去。我看到他手電筒的光晃動着,移動到了一座土坡上。
我連忙追上去,在這樣陌生詭異的環境下,我可不想被拋下。
土坡從下邊看並不算陡,但爬起來非常吃力,爬到頂時我已經喘得像狗了。方鶴比我早幾分鐘到,但我能聽出他現在的氣息依舊不平穩。
我低着頭,撐着膝蓋繼續喘氣,卻聽到周圍的呼吸聲不止我們倆人。
“呵…呵…”的喘息聲幾乎就在耳邊,並且越來越大。
我嚇得驚起,手電光也隨之照向山坡,我看到滿山坡都是黑色的人影,影影幢幢地,像是列着隊在向某個特定的方向移動。
我的腦子幾乎炸開,想要發出尖叫,但過於詭異的氛圍讓我生生壓住了憋在喉嚨里的叫聲。
“這就是鬼域?”我能聽到我的聲音在劇烈地顫抖,“他們都是死人的靈魂?”我哆嗦着問出了問題。
“嗯。”方鶴將目光投向他們前進的方向。“用靈魂來形容它們並不准確,靈魂是有生前的人格,智慧和思想的。但你看到的這些黑色的人影,他們沒有智力,也不具備人格,只是人死後某一段執念的產物。”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設定。
我今晚接受的詭異設定太多了,已經不差這一個了。
但看到那些黑影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地穿過整片荒地,朝未知的黑暗進發。
那“呵…呵…”的喘息聲也是他們發出的,但我仔細聽來,更像是他們移動時發出的聲響,而非來自呼吸。
即使今晚這幾個小時裏我已經見了太多各種各樣超出我常識範圍的東西,但它們的存在還是讓我覺得無比恐懼。
究竟是什麼樣的執念,才能讓這麼多人在死後也無法釋懷呢?
這黑影組成的隊列看不到頭尾。
眼前的場景讓我震撼,卻又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這和民間說的‘陰兵借道’有關係嗎?”我小聲地問方鶴,生怕被那些黑影聽見。
“算有。”方鶴用手電光前後掃着這支怪異的隊伍。“一般情況下,鬼域和現世是兩條平行線。但在特殊條件下,鬼域也會與現世產生交點。”
“什麼樣的算特殊條件?”我追問到。我從未想過,原來民間口耳相傳的那些靈異故事竟是真實的。
“這個很難界定。大量人死於非命,產生大量執念深重的靈魂算是特殊條件。但人通過在特殊的時間點繪製特殊的符咒,也可以讓鬼域與現世短暫的重疊。就像之前在農家樂房間裏做的那樣。”
“可我沒看到你畫了什麼東西啊?”我仔細回憶了一遍,確認自己確實沒見到方鶴畫任何東西,疑惑道。
方鶴只是“呵呵”一笑,“我畫符的時候你在睡覺。”
我無語凝噎。這是什麼不傳之法嗎?要不問,我是不是這輩子都沒法知道了?
方鶴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一般,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下次我會教你,今天你一直太興奮了,不讓你睡會兒我怕你熬不了通宵。”
原來是要通宵嗎……難怪方鶴在來的路上一直在抓緊一切時間睡覺。明明只要他早點告訴我了,我肯定跟着睡了,就有機會看他畫符了。
這人以前估計一直都是獨行俠,沒有和人解釋的習慣。於是我在心中給方鶴下了一個“不會交流合作”的標籤。
和方鶴聊了一會兒,我覺得我對這些黑色人影的恐懼感漸漸消退了。
可見人的適應能力還是很強大的。即使是這麼反常識的東西,多接觸一會兒也能接受。
我再次用手電去照那些黑影。那些黑色人影的隊伍還是源源不斷的人向山的方向走去,而且這麼長時間了也沒有見到隊尾。
“這得多少人啊?”我小聲嘀咕了一句,掰着手指頭算。根據我的感覺來看,從我們登上這座小山包到現在,從我們面前經過的少說也得有個二百個。
我的自言自語顯然被方鶴聽到了。
“恭喜你,發現問題所在了。”因為雙手都拿着東西,他很是敷衍的用自己的手背拍了兩下。“它們的數量太多了,一個死人只能產生一個這樣的執念,但我們看到的已經有人二三百個了。”
“兩三百嗎……”和我估計的數量差不多。
“這麼多人自同一個方向來,向同一個方向去,還都是男性,很可能是因為同一個原因而死,從而產生了同一種執念。”方鶴分析道。
我打着手電,也開始仔細觀察起了那些黑影。這些黑影在我眼裏可以說是一模一樣,看不出絲毫區別。“您怎麼看出來他們都是男性?”
方鶴輕輕一笑,“如果你見過女性的執念,就會很輕易的分辨出來了。”
“人都死了,男女還分的那麼清楚嗎?”
“這東西分得很細緻。”方鶴說到。“你記得我們在村子裏見到的影子吧?那種人影一般是正常死亡,但留了些遺憾的人的。他們一直在村子裏徘徊,很可能是逝去的村民。這種靈魂是無害的,他們要不了多久就會自然消逝的。”
方鶴吸了口煙,現在我才發現他吸得不是普通香煙,而是自己卷的草藥之類的東西。因為我聞不出一丁點嗆人的煙草味,這煙的味道聞起來倒像是夏天,我老家農村裡村民燒來驅蟲的藥草的味道。
“至於後來那幾個灰色的,屬於執念遺憾稍微重些,但也會自然消散。”方鶴彈彈煙頭上積攢的一點煙灰,“遺憾和執念越少的靈魂,保留的理智就越多。通過這種煙的煙霧,可以和其中一些進行交流。”
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明顯的停頓了一下。“這個我之後會也教你。”
“至於這種黑色的……”方鶴看着山坡上緩緩移動的黑色人影,語氣和神情都嚴肅了起來。“執念深重,大概率是他殺,或者是被人逼死的,而不是正常死亡。這麼多人以非正常方式死亡,這很不尋常。”
我一愣,也就是說這裏發生過什麼事,讓幾百人都死於非命嗎?我瞬間覺得心裏湧上一股寒意。
“別傻站着了。”方鶴給了我的腦袋一巴掌。我沒來得及發作,就見他看向手電照亮的方向,那裏正是黑影隊伍的隊尾。“咱們要跟上去。”
“哦!”我立馬忘了腦袋被拍的事,跟在方鶴身後跌跌撞撞地去追黑影。
方鶴走在我前邊,煙叼在了嘴上,空出的一隻手護在我身前,隔開了我和黑色的人影。
可見這些黑影在方鶴眼中是有一定危險性的。
“它們要去哪兒?”我把聲音限制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範圍內。
“去它們產生執念的地方,”方鶴用正常音量答到。“大概率是他們死的地方吧。你不用這麼小聲說話,他們沒有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