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急就章法,權宜之計

第49章 急就章法,權宜之計

按照老規矩老法子,撒鹽調理揉拌入缸壓石等序列,大差不差的林小麥也心裏有數,在用不過巴掌大的小耙子耙鹽促使它們冷卻的時候,林小麥見梁伯出去一趟,回來手裏抱了一捆小樹枝,開始削樹皮露出裏面的木芯子,再把木芯子打磨光滑削得兩頭尖,她問:“爺爺,這竹籤子幹什麼用?扎孔透氣么……嗯,這法子倒是行得通的。”

梁伯笑了笑,說:“大妹,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再一個,我這新砍下的黃花梨木,帶有天然酸味。插在黃瓜中間,促進發酵,又是錦上添花了。不過食品安全衛生最重要,來,你尋個乾淨鍋,開水略煮一下這些簽子。動作麻利點。”

林小麥恍然大悟,爽快答應着裝好籤子往外走,麥希明訝然道:“黃花梨?!是哪種黃花梨?!如果是北艮本地緯度,適宜生長的,應該是黃花梨中的頂級品種——海南花梨?用這種簽子來穿黃瓜會不會太奢侈了啊……”

林小麥吭哧吭哧的笑出聲來,說:“如果用已經成材了的黃花梨……那確然是很奢侈,怕是不會有那樣的傻子。黃花梨要成材,不是砍下來就能用的,還得堆在露天日晒雨淋,打掉外層蟲蛀鳥啄,木質疏鬆不堪使用的那部分,這個過程,短則數年,長則數十年,然後才能拆成木方,經過火烤水浸無數錘鍊,定型之後,才是價值連城的黃花梨木材。至於黃花梨本身,實在不是什麼名貴樹種……七十年代的園林場裏,才買一毛錢一棵樹苗,就算是現在,也就頂了天的二十來塊錢一棵樹苗……折一些帶有樹心的枯枝子下來串黃瓜用,純粹取之自然,不妨事。”

梁伯說:“大妹好大口氣……不過倒是說得沒錯。早先時候,海南花梨價格便宜,樹蔭寬大,是我們這邊常見的綠化樹種……嶺南街頭三大霸王,榕樹、芒果、花梨木。後來花梨的市場價值被人發現,越炒越貴,於是才替換了別的樹種。現在好多種紫荊的也有,種木棉的也有,也都很不錯。以前我在洋城做工,經常去阿茂的店裏蹭吃,他們街上就有好幾棵大木棉,春天的時候撿回去晒乾了煲湯,祛濕效果一流……我常慣起濕疹,每年就一定要喝木棉花湯……大妹,阿茂今年還有沒有曬木棉花啊?”

林小麥黑水晶般的眼底微微一顫,垂下長睫,低聲道:“有呢,還是往年那樣,穿好一串串曬在陽台上,收在壁櫥那個透明玻璃缸里。這次來得急,都忘記拿兩串來給爺爺你做手信了。”

梁伯笑道:“呵呵,有心啦。帶木棉花算什麼啊,啥時候不是帶老闆,帶男朋友回來給爺爺見見就最好啦!”

林小麥的臉“騰”地成了熟透番茄,惱道:“爺爺,我不跟你說話了!”

梁伯大笑,說,“哎呀,急眼了啊!好好好,

爺爺不說了,快去煮竹籤。我去收拾整治一下那些黃瓜。”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林小麥消毒好了簽子,整理清除乾淨,麥希明幫着她用潔凈毛巾擦乾水分,拈在手裏,開玩笑般說:“不愧是海黃一兩黃金萬兩里的海南花梨……就算是新木也緻密墜手。如果有老的,收一塊回去倒是不虛此行……”

白了他一眼,林小麥撇撇嘴:“老闆你長得美也就算了可別凈想美事啊,這年頭,誰家就算真的有老料子,也都留起來當傳家寶啦!沿着西江下游另一個大鎮子,就有紅木家具行市……西江水道上游是雲貴高原,離緬甸、越南也不遠,自古以來,出好木。任是誰有點兒見識的,都曉得待價而沽呢。”

梁伯道:“好了,黃瓜陰乾了,用簽子穿上,記得三簽六洞過,一簽懟穿腸。然後就上鹽入壇吧。東南角是放瓮子,用透明玻璃瓮,別用粗陶瓮。粗陶厚實吸熱慢,用透明玻璃瓮吸熱才快,加上海南花梨簽為‘骨’,可以在一天之內做好黃金脆瓜。幸虧這次是小批量的做,多了,就不能用這法子了,成本高,也不存這許多透明玻璃瓮。原本

就是從前為了應付某些挑剔客人想出來的法子……沒想到今兒十八般武藝都用上了。”

梁伯說的沒錯,相比起那幾個不過二尺高,一尺寬的透明玻璃瓮,東南角那幾個有了歲月痕迹,甚至厚厚的漆都裂開了鐵線紋的黑陶瓮,個頭巨大分量足。麥希明輕輕敲了敲瓮壁,“裏面是空的。”

林小麥忙着一層黃瓜一層熟鹽地鋪入玻璃瓮,頭也不抬地說:“做咸酸始終是個辛苦工。如今爺爺的幾個子女都成家立業,城裏的那兩個大伯伯,孫子都有了……最小的見湖叔叔的孩子們,你也見到了。兒孫滿堂生活無憂,現在農村裡又買好了新農保,生活健康都有保障了,還不安享晚年么?”

麥希明還想要說什麼,梁伯過來邊幫忙邊說:“大妹你只說對了一半……還有就是現在吃咸酸的人越來越少啦。都講究健康,說我們這些土東西有亞硝酸鹽……辛苦也沒什麼,賣不起價來又賣不上量,索性就收山不幹了。當年我跟着師傅,在十三行碼頭上跑腿送貨,一上午總得送出一二百份的各色咸酸,那些有錢殷實人家吃的自然是黃金脆瓜麒麟菜這些貴价貨,也有一般般的買一兩酸豆角回家送白粥……就連出洋水手開船之前,也都囤兩缸酸菜在船上。現在?哪裏還有這支歌仔唱?”

三人齊心合力,麻溜利索地把黃金脆瓜統統入了瓮,接下來梁伯說,還得每兩個小時來看一看,就跟照顧剛出生的小嬰兒似的照顧這幾瓮寶貝,絲毫馬虎不得。走出院子,夕陽西垂,村子裏炊煙裊裊,各色不同的飯菜香味從四面八方一起飄來,麥希明看了看手錶說:“時候不早了,應該是回不去了,打擾了梁伯一下午……請問這兒村子裏有沒有旅店民宿?”

兩兩相望,面面相覷,麥希明和林小麥各自身處一幢二層小樓的陽台與窗后,彼此間伸手可觸,但想要面對面站定聊天,卻是萬萬不能。

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地露出了笑容,林小麥朝着同樣一臉尷尬模樣的麥希明說道:“麥總,這附近實在是沒有酒店或是民宿,所以......這是我們這邊村裏的老規矩啦......未嫁女子,不能跟男子同住一屋,所以爺爺才會開了兩幢屋子的房門,讓我們各自住一間。”

伸手揉了揉鼻頭,麥希明只能訕笑點頭:“這樣其實也挺好。只是這麼一來,倒顯得我有點什麼不軌企圖……被爺爺提前提防了。很有些......尷尬啊.......”

林小麥索性躍到陽台欄杆上坐着,垂眸看着樓下院場,說:“不怕!只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咦……狗叫了,你看,爺爺出去巡場啦。”

順着林小麥目光的方向看着穿上解放鞋和民兵外套,拿着手電帶上狗的梁伯走了出去,天色還很亮,他背着手握着手電往田基去了,麥希明道:“我小時候……在國外也去過農場,我們巡場是騎馬的。那時候我還很小,騎一匹小馬,跟在教官身邊,陽光照着玉米田,一看不到邊,大農場機械化管理,見不到幾個人……也沒什麼好吃的,吃玉米吃到吐。”

林小麥不禁莞爾,“那邊工業發達,聽說肉比蔬菜便宜,所以肥胖率特別高。我大學的時候,隔壁宿舍的師姐也曾經出國當過交流交換生,回來帶了些鬼佬零食給我們,非常非常的甜……就那麼齁甜的巧克力小餅乾,居然說是夾在甜麵包中間吃的……我的媽啊,這要是擱荒年間可以救一家人的性命了……所以吃玉米說明老闆你飲食很健康了。話又說回來,今天晚上的農村家常飯,老闆你吃得慣么?”

麥希明也跟着她笑:“如果說是工業化生產的食物,確實便宜大碗。量販式超市裏面,膝蓋高的一大袋薯片,直徑比我小臂還長的披薩,臉大的牛排……分量是國內的一倍,價格只有國內的三分之一,食物太過容易獲得和便宜,加上高糖高油確實有成癮性,胖子就多咯。我們農場還有克氏原

螯蝦……也就是你們俗稱的小龍蝦,夏天克氏原螯蝦豐收的季節,我們用水桶來裝,放黃油、玉米一起燜煮,味道也不錯……只不過,如果有得換,當時我寧願用牛排換了今天晚上的清燉走地雞和三酸炒雞雜。用酸瓜、酸菜、酸豆角三種腌菜混雜一起,爺爺親自下廚大火猛兜新鮮宰殺雞雜,看起來簡單粗暴,其實意外的好吃。好像……我的舌頭和胃,天生適應這種味道似的。”

遠處傳來《新聞聯播》的版頭音樂,天邊最後一絲光亮消失了,村道上的路燈次第亮起,不多,但有,昏昏黃黃的,林小麥說:“大概因為你是華人?對某些味道的喜好,其實是寫在基因里的,不是一兩代人能夠改變的……就好比我和我妹妹吧,在城裏長大的。但每當小時候來到這北艮村啊,就跟野狗歸山一樣。村口大榕樹後面那棵苦楝樹,蹭蹭蹭的往上爬。爬上去了不會下來,嚇得坐在樹頂上哭,還是妹妹去叫了爸爸來救我……還好就這樣我爸也沒捨得打我,就說了我兩句了事。這小孩子愛玩愛鬧的天性,也是壓不住的。”

女孩的眼睛閃着盈盈的光,似乎含了淚,但一眨眼,那淚光就不見了,彷彿幻覺。麥希明凝視着她,輕聲道:“你經常來這兒?”

搖了搖頭,林小麥說:“哪兒呢。統共也沒幾次,家裏開着檔口……手停口停啊。我爸爸早上三點就要起床煲牛腩、熬湯底啦。至於我們姐妹兩個,從懂事開始就在店裏幫忙,一開始是剝個蒜啊,收個碗什麼的,後來大一些了,就好多了,收銀、打荷、地厘……什麼都做。就算有幫工,怎麼及的上自己人放心?一年到頭,刨去過年年三十到年初五,再就是清明重陽,這些時節不開店的話都有正經事忙碌的,別的時候基本上都在開檔。就是因為一家人一起出門休閑玩樂的機會很少,才印象特別深刻嘛。”

麥希明說:“放心,在立行集團工作的話,我會給你足夠假期的。”

林小麥雙手合十胸前,很是誇張地鞠了個躬:“謝謝老闆!”

麥希明扭轉臉,看着繁星漸漸現的蒼穹,說:“我們那邊比較注重社會實踐,有很多機會出外。嗯,有一些州,還允許打獵,我的槍法不錯。獵過兔子,獵過野羊,有一次最危險,竟然被我遇到了響尾蛇,要不是同行有人帶着護身叉子及時把蛇叉開,我這會兒就沒能站在你面前了!”

原以為林小麥會害怕,沒想到她一拍手,笑嘻嘻道:“就在這村那頭,住了個蛇王,是蛇的剋星。我小時候親眼看過,一米長一條又凶又粗的過山峰,他拿一根樹杈子叉了七寸,腳踩七星步,手指疾出如閃電,抓住七寸用力一抖,那蛇就直接死了。”

“死了?”麥希明驚訝。

林小麥說:“是啊,死了……後來我才知道,原因是蛇只有一條骨頭,他那一抖叫做‘卸骨手’,把整條蛇的骨頭從關節處寸寸震斷,那蛇自然難逃活命。他一輩子跟蛇打交道,後來大家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了,都管他叫梁蛇王。名聲傳開去之後,城裏的爬行動物研究所慕名而來,聘請他做了特別專家,去協助搞科研去了,也算是……野路子登堂入室吧。”

狗叫聲,從遠而近,一道手電筒的光劃破夜色而來,梁伯披着外套叼着煙從外面巡完場回來,徑直繞到後院去了,麥希明看了看手腕上的名表:“爺爺是不是要去看黃金脆瓜腌制的情況?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林小麥正在猶豫,卻見梁伯很快又折返了,走向屋子,邊走邊揚起頭朝着他們的方向叫:“豬靈狗性萬物有靈,別驚動了金房裏的東西。明天還要早起呢,趕緊早點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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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食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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