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夜晚,我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翻來覆去橫豎睡不着。
果真是有些餓了,畢竟一天都沒吃東西。這裏的用藥時間是早六點半和晚七點半,部分病人中午也會有葯吃,而我大概是因為新來的緣故,只吃晚上那一頓就好。
這裏的一切都是塑料的,床是,櫥櫃是,桌子是,以及牆壁和牆壁底下的邊邊角角,甚至於門和天花板都是塑料的。
窗戶外是厚重的防盜窗,同我四年前第一次進入市精神衛生中心時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那時我在外頭,如今在裏頭,那時防盜窗內的一切是我眼中的風景,可如今我是別人眼中的風景。
我不知我要在這裏被關多久,我不能鬧,不能喊,否則便又會被打針捆綁,在這裏我就是一隻手無縛雞之力,被關在牢籠里任人玩弄的畜牲。
我疲倦的爬起身走到窗邊,透過防盜窗的空隙,望向外面的世界。
我看到馬路上的車水馬龍,行人路間的熙熙攘攘,還有路邊一排排煙火氣息濃厚的夜市小吃,以及對面高樓間的萬家燈火通明。
而我被困在這個小小的牢籠內,是一個被遺棄的可憐之人。
我是一個瘋子,所以我要被囚禁。
我也逐漸的明了,為何那群醫生護士會那麼凶?因為這裏的人都是有病的,是精神病,都是一群瘋子,是不能夠擁有同正常人一樣的待遇和權利的。
甚至還有傻子,也就是天生智力低下的病人,她們便是俗稱的智障。
所以可以隨意欺負她們,沒關係的,反正她們又不會表達,她們甚至都不懂自己是被欺負了,她們只會流着哈喇子對着別人傻笑。
不可否認人性本身就有黑暗和自私的一面,畢竟童話世界裏也會有女巫的存在。人們會欺軟怕硬,會見風使陀,會權衡利弊,會陽奉陰違。
而此刻的我,突然特別的恨,恨宋老師,真的好恨她。也或許,我更恨我自己。
我想像着或許現在的她,正在享受的難得的清凈,她不會關心我經歷了怎樣的折磨。畢竟在她的眼中只有義務、責任和權利,從沒有感情。
她可以理智和剋制,清醒又冷靜,在她眼中我畢業了我們便沒有任何關係了,沒有正當關係的支撐,那這份感情的存在便是錯誤的。
她可以做到像一台機器一樣收放自如,而我不可以,所以我恨自己,恨自己年少無知,恨自己識人不清,恨自己一見如故便全力以赴,弄得這般田地,不全是宋老師的錯,我自己也有很大的原因。
在我臨床的那個女生,今年大概二十六七,她早些年考上了一所211的研究生,可惜沒有去讀。
只因為大四那年談了一個男朋友,畢業時分手了便一蹶不振,直到今天。然而滑稽的是,她與那個男生僅僅談了半年。
可如今她的病比我還要嚴重許多,她一頓要吃十片葯,吃飯時她的手都在顫抖,那是藥物帶來的副作用。
在我對床的那個中年婦女,她本身是濟南大學的本科生,其實她也並沒有太老,不過三十齣頭而已,只是看起來有些滄桑罷了。
她是因為丈夫出軌,后流產和離婚,導致的精神分裂症。
她的病真的特別嚴重,發病起來會大哭,隔空對罵,思想天馬行空,早上要去上海,晚上要去梵蒂岡,院裏的所有專家主任包括小護士,都說她治療的意義已經不大了。
然而誰能想到她在胡言亂語時,竟還能飆出一嘴流利的英文?誰能相信這樣一個體會過人心之惡的人,還能溫存着一絲善良?
她會在她自己都沒有衛生巾用的時候,把她的最後一片給我,然後自己去墊一些粗糙的紙。
所以後來我發現,其實這個醫院裏人,大多都是很好的人,她們的內心澄澈單純。
有的人會在受到打擊和創傷后,去選擇淪陷為一個惡人,會去犯罪,去報復社會,報復所有傷害過她們的人。
可住在這裏的人,她們最終選擇的,就只是逼瘋自己。
她們大多人是一輩子都出不去的,終生都無法再向正常人一樣重新生活了,她們只能囚禁於這個牢籠內,過着如同牲畜一般的生活。
而臨床女生的前男友,對床婦女的前任丈夫,他們會出現在窗外的那片車水馬龍中,會走進那堆熙熙攘攘里,會去到煙火氣息的小吃攤上,買幾串羊肉,打包幾罐啤酒,隨後牽起新的伴侶,走向那一座座燈火通明的萬丈高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