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似流星

第七十五章 似流星

我的心一直在向下沉,我不能理解,一個活生生的人,昨天還在地里忙碌,吃飯,開心的笑,跟我打電話讓我下雨多注意身體,晚上早點睡覺,讓孩子不要熬夜,他第二天下午就回來的人,怎麼就躺在了殯儀館,變成了一個冰冷的屍體,永遠不會再醒過來。老公,你是睡過頭了嗎?不知道醒過來對着我笑一笑,擺擺手,不知道心疼的接過孩子很重的書包,關心的問問他在學校里的情況,不知道吃過飯你該去洗碗嗎?你是把家裏全部的活都要讓我來做嗎?你不是很心疼我,深怕我累着了嗎?我淚流滿面,痛徹心扉,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老公,你讓我怎麼去跟孩子說,說你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你讓孩子幼小的心靈怎麼去承受這連成年人都難以承受的痛呢?你太狠心了!

我坐在沙發上,盯着門,漫無目的,感覺不到寒冷,溫暖,大腦一片空洞。

下午,我打電話給領導,說老公出車禍了,我可能還要請兩天假,具體情況要等明天早晨孩子小叔他們從現場回來后告訴我。領導讓我安心休息,多注意身體,具體情況知道后告訴他一下。

晚上我沒有吃飯,一點也吃不下,快七點時,接到弟弟電話,他們那邊的事情處理完了,明天一早開車回來,到時把具體情況告訴我,讓我別太難過,事情已經發生,要節哀順變,他們現在正在找酒店休息。我怎麼能不難過,可我又能對誰講呢?九點二十左右孩子到家,我沒敢告訴他,只說爸爸的汽車在外面出了點事,爺爺和叔叔他們正在幫着處理,預計明天就有個結果。孩子嗯了一聲,說有點餓了。我給他炸了幾塊饅頭片,打開一瓶酸奶一瓶牛奶,跟他一起坐下來,他吃了幾塊,喝酸奶,我吃了兩塊,喝牛奶。他看我臉色不好,以為我身體不舒服,讓我早點休息,明天去醫院看看,然後他就回自己房間學習。快中考了,他的作業很多。這天晚上,我輾轉難眠,想到老公就心痛,就流淚,沒怎麼睡着。

早晨聽到手機鬧鐘起來的,我強忍着悲痛和勞累,給孩子做早飯,看着他走出家門。我又躺在床上,頭暈眼花,全身無力,很疲倦,但就是睡不着。

快十一點時,聽到敲門聲,開門,是滿臉凄苦的公公和一臉淚痕的弟弟。我喊了老人家一聲爸爸,他今年65了,滿頭白髮。

進門換了拖鞋,他們坐在沙發上,我給他們倒了兩杯開水,然後搬張凳子坐在沙發旁邊,緊張的盯着他們。

公公緊握着雙手,低頭看着茶几。

弟弟抬頭看着我,淚流滿面,時光在他腦海中倒退,退到了昨天上午。

上午九點四十六,我正在大棚裏面把成熟的西瓜摘下來,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請問你是趙炳文的親屬嗎?”聲音很冷。

“嗯,我是他弟弟。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浙江鄭維縣的交警,你哥哥的貨車在高速上出了事故,請你安排家人儘快趕到鄭維縣公安局交警大隊來。”

“什麼,到底怎麼回事,我哥要緊嗎?”

“駕駛員操作不當,車輛撞上護欄,翻到了外面,具體情況等你們過來再說。”

“好的,我們馬上過去。”

我匆匆掛了電話,回家,跟父親母親說,然後找朋友小汽車,搜索我們要去的交警大隊的位置,大約兩百公里多點,預計下午一點左右能到。我跟你打電話,讓還在上初中的妹妹照看母親,不到十點二十我就跟父親坐着鄰居陸哥的私家車出發了。

過了寧波后高速上有事故,耽誤了十幾分鐘,我們心急如焚,下了高速后,導航有點問題,又耽誤了一點時間,趕到那裏時已經是下午一點三十二。交警大隊的一位領導接待了我們,他握着父親的手說,事情發生了,要看些。父親一直在問哥哥到底怎麼了,領導嘆了口氣,讓兩位交警開着車在前面帶路把我們帶到了殯儀館。

到達那裏時是下午的一點五十二分,我看到了哥哥,臉上已扭曲變形,幾乎認不出來,頭上戴着一個運動帽,幾乎把幾乎遮住一半的臉,躺在一個推車上,身上蓋張白布。父親已痛苦失聲,他要過去再看看哥哥,現場的兩個工作人員攙住他,說請你老人家節哀,過去不好,會讓逝者不安,我這時給你打電話說了情況。後來我知道,不是工作人員不近人情,是因為哥哥的臉上,身上因為劇烈的車禍,很多組織器官都離開了身體,頭部受損嚴重,臉和軀體好多地方都是一點點拼起來的,只要稍微碰一下,就很難再復原。

弟弟已經說不下去,也許那個場面已深深的印在腦海。老公,你這是受了多大的痛苦啊,那該有多疼,我嚎啕大哭。

公公一直低着頭擦眼淚,白髮人送黑髮人,老年喪子,這對他的打擊該有多慘痛。

我七歲時經歷了喪父之痛,此後許多年裏,我一直在想着父親的模樣,他生前的樣子我沒有太多印象,只記得他瘦弱,很高,喜歡給我講故事,喜歡抱着弟弟玩耍。母親告訴我,農村裡經濟條件不好,經常是鹹菜一年四季都沒斷過,這讓他結婚前就患上了高血壓,一直在吃藥,有時忙起來就忘了吃。那一個夏天,他在村裡和會計還有村支書忙着計算村裡土地統一購置化肥和農藥的事,忙到晚上八點多鐘,白天可能忘了吃藥,他以為自己吃了。凌晨,腦部血管爆裂,兇狠的腦溢血只在短短几個小時內就奪去了他的生命。母親說他被抬到鎮上的醫院門口,醫生只出來看了一下,就確定病人已經去世。這一年,父親不到四十歲。今天,在他去世后的三十餘年,在我不到38周歲的年齡,老公又永遠的離開了我,他還不到四十一周歲。我經歷了中年喪父的慘痛,我不理解為什麼命運一直如此的苛待我,以利刃加於我心,讓我心頭再次滴血。往事歷歷,如影如夢,令人肝腸寸斷。

“嫂子,你別太傷心,人去不能復生,一定要保重身體,小洋才十五歲,還需要你好好照顧。”

他提到了兒子,是啊,兒子還不到十六歲,快要中考,正是關鍵的時期,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停止哭泣,逐漸平靜下來。

“車到底是怎麼出事的。”

“雨天,操作不當,可能避讓別的車猛打方向盤。”弟弟輕聲說。

他轉過頭,望向窗戶,目光一直望過去,一直望到那個下午。

我跟父親就站在旁邊,不停的流淚,過了好久,交警過來跟父親說,因為屬於交通事故,屍體必須就地火化,還需要先到交警隊辦些手續。於是,我跟父親又坐着陸哥的車跟着兩個交警的車回到了交警大隊。

查看現場出警人員的記錄,簽字,領取遺物,交警為我們還原了車禍的全過程。

在鄭維縣附近的高速公路上,駕駛員小偉因為在雨天急打方向盤,車輛失去控制,撞在護欄上,隨後翻出護欄,壓倒了好幾棵樹,車頭重重撞在地上。哥哥坐在副駕駛,身體飛到了車外,當場死亡,駕駛員小偉困在車裏,渾身是血,昏迷不醒。車頭已嚴重變形,玻璃全部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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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離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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