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夜話(三)
這話一出口,登時即有三分威懾,李小天歡喜她在前,畏懼她在後,怎好當面怫逆?只得就此作罷,話雖如此,心海卻是難以自持地泛起陣陣漣漪,再難如故:
“我本身自然算不得什麼有米線的良善之輩。以戲謔示人,玩笑無下限,攻擊性張口就來,駕輕就熟。可卻也沒這樣草菅人命、殺人如麻過...她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說取人性命就取人性命,少林寺香火旺盛,寺中僧人不計其數,盡數化作劍下鬼,釀下血案如此,貽患長遠,她卻好像一點反應、一點包袱都沒有?”
李小天心想着事,眼睛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她,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起自己認錯了人,可不管看多少次,那姑娘眉眼輪廓,都與自己那意中人一模一樣,如果不是她本人,自己就只能懷疑邱輕歌有個雙胞胎姊妹,亦或者,克隆人技術已經發展得如日中天了。
“你看什麼?我很好看么?”邱輕歌輕輕呷着杯中熱茶,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李小天一陣臉熱,大感意外,沒想到自己這麼小心翼翼的舉動也給人家看在眼裏,心知這等情況下,狡辯嘴硬只是負隅頑抗,教人生厭。倒不如老實坦率來得好,遂道:“冒犯了邱同學,對不起。”說著抱個拳,轉身背過她,似是彰顯自己改過之決意。
“哼...你最好老實一點,我告訴你,雖然回家需我們兩人之力,但一千年我也等過來了,不差你那兩三年的,知道不?”
邱輕歌話語生冷,更暗藏威脅之意,好似堅鋼打成尖刀鋒上挑着一堆冰碴子插在肉里攪了三番,李小天說不出的難受。自己縱使巧言善辯,這時卻好像啞巴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要知道,他潛意識裏早編織出了一套天衣無縫的說辭用來洗白邱輕歌了,就等她屈尊降貴地掉幾滴眼淚了。誰知邱輕歌竟一個勁兒地只是搪塞與躲避,連個應有的態度也沒有?
李小天本性自私趨利,即使行事偶有豪俠風範,也難以掩蓋他那令人作嘔的蛆蟲般的本性,他歡喜邱輕歌,先入為主地認為邱輕歌十全十美。罔顧事實,一廂情願地把人家帶入到本不屬於人家自己的定位里,若是事後發現邱輕歌本性與其不符,他又會找借口麻痹自己,同時粉飾邱輕歌的所作所為。此等作為,頗有鴕鳥風範。
網絡上有個動圖名噪一時,圖片大意是一個女生坐在對着鏡頭微笑着說:“你們不要騙男孩子,只要他愛你,他會自己騙自己的。”
佳人在側,可李小天一眼也不敢多看。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已有些分不清楚真偽,自己中意的到底是這個真正的邱輕歌,還是在現世里那個經過了自己臆想杜撰出來的“邱輕歌”。那個幻想中的“邱輕歌”說著吳儂軟語,柔情似水,是撐着油紙傘緩緩踱過江南煙雨的女子,而身旁這個邱輕歌,卻是戾氣濃重、心性陰鷙,教人望而生畏、敬而遠之。
邱輕歌也是個機智俐敏至極的姑娘,見李小天不肯說話,即知他對自己有不滿,但她並不點破,只是用一種寂寥的眼神默默看着桌上長劍。二人長久無言,屋外是雨後新山,蟲鳴蛙啼時起時落,屋內有燭光搖曳,飯味茶香若有若無。周遭一切好像是給老天爺單拎出來放在名為“靜默”的醬缸里,泡足了時辰。
驀地里,響起聲吆喝,將這寂靜打破:
“您二位的面來咯!”話音剛落,即見到那漢子手上各呈一碗湯麵,向二人走來,那大漢手足有蒲扇般大,
但見那兩隻碗平平穩穩,湯麵連晃動都沒有,更不消說潑灑溢濺這等事了。隨着“噔噔”兩聲響,兩碗湯麵便上了桌。
只見兩碗麵條俱是清湯寡水,除了象徵性地飄了幾根青菜以外,竟連半點葷腥也找不着,可李小天餓得眼睛發綠,頗有飢不擇食之意。抽出雙筷子就要向著離自己近些那碗下手,可行至一半時,那頭卻忽地伸來根筷子打向自己手腕。這等時刻,李小天本就無甚提防,這一筷子更是搭上巨力,李小天吃不住痛,“啊”了一聲,手中筷子飛出。
食色性也,乃人之本性,其中食慾居首,更是重中之重。和平年代,李小天沒怎麼挨過飢,自不會懂這等感覺,真正的飢餓,是所謂節食減肥與辟穀不能相比的,飢食渴飲,是人類對於求生本能最直接的順從。李小天本就飢腸轆轆,臨到頭卻橫遭打斷,好不惱火,惡狠狠地向那頭看去,卻看到那根筷子赫然出現在邱輕歌手中。
邱輕歌倒也爽快,從筷筒中重抽出雙筷子遞給他,另一隻手又將兩碗麵條易位,將自己那碗換給了李小天,同時不忘開口道:“吃。”話畢,夾起一股麵條送入了口中。
李小天雖然窩火,但是見始作俑者是邱輕歌,不好發作,只得接過她筷子,夾起股麵條送入口中。
初入口,只感麵條香甜,湯鮮味美,真箇是美饌佳肴,熱氣蒸騰。教李小天連眼淚也要流下來,抄起筷子又是一陣狼吞虎咽,可越是吃到後頭,李小天越感覺出不對勁來:
這面吃着,漸漸地只有面味,湯雖清亮,倒似白水。先前那股滋味隨着腹中飽脹,慢慢地褪去,舌尖上徒留一縷餘味,難以分說。縱是吃飽了飯,仍感覺煩惱縈繞於心,好像始終差着些什麼。
邱輕歌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笑而不語,只自顧自吃自己那碗湯麵。李小天吃完麵條,仍覺不過癮,連那湯端起來咕咚咕咚喝得一滴不剩。
這湯入喉,就更覺方才那種感覺之強烈,原先的珍饈美味這時直如味同嚼蠟,李小天連多動一筷頭的興趣也失去了。
李小天將筷子扔在桌上,瞬時感到股百無聊賴傳來,一刻也不想呆,只想離開此地去外頭逛逛。可邱輕歌卻慢條斯理地吃着,速度慢了李小天數倍而不止,好像故意磨他性子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