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毒物
趙未然自詡不是大家閨秀,更不是能每日綉繡花喝喝茶,在這房中坐得住的人,每每偷溜出王府,早出晚不歸的,
就連管事的老媽子也無可奈何,想王爺遠在邊地,無處告狀,索性對趙未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穆瑢那邊,用於拍賣的畫作不宜太多,物以稀為貴,多了就廉價,她也只是十天半個月才會取一次圖畫送去拍賣場,接着就等數錢了。
除了賣畫,這段日子趙未然時常一身不起眼的男裝打扮,混跡街市,倒是學了不少本事,
不論正經的,還是歪門邪道,投壺打牌,摸骨算命,不在話下,
想着技多不壓身,往後逃出了這皇城,不靠穆瑢的畫技,也能自食其力,
這樣忙忙碌碌,有事可做的日子,她甚至感覺不到疲累,
身體倒是比大腦更實誠,一日在畫室對賬的時候,竟不知不覺看睡著了,
看了一半的賬本鬆鬆掂在指尖,要掉不掉,大概睡得太舒適,趙未然身子一歪,險些栽倒下去,
倏然滑落的賬本讓一隻纖白如蔥削的手給輕輕接住了,她側歪的身體也被輕柔地托住,穩穩安放在椅背上。
未曾想未然姐也是這般的不讓人省心,睡著了便像個小孩子一樣。
微顫的指尖從她肩頭挪開,穆瑢心驚膽戰地鬆了口氣,這才起身走向案台。
他方作了副山水畫回來,看着卻不甚滿意,有種想將畫紙撕得七零八落的衝動。
本來靈感匱乏,回首看着一身素衣的趙未然睡得人事不知,懶懶靠在椅背上,儼然一副靜謐的美人圖,穆瑢忽覺有些手癢,
趙未然五官端正,又不似尋常女子那般溫和,沒生得細眉秀目,倒是眉眼濃烈,五官分明,那種英麗的美,有着將軍的英烈,又摻着幾分公主的風情。
一個衝動沒過頭頂,穆瑢輕手輕腳地坐上木椅,輕輕展開畫紙,提筆將此景描摹了下來。
趙未然睡了兩個時辰,他便畫了兩個時辰,筆落擦了擦額角的細汗,鼻尖都沾上了顏料。
他站起身來,揉了揉有些酸軟的脖子,不自覺朝對方走過去,見她還合著眼毫無要醒的勢頭,想必勞累到了極點。
穆瑢微俯下身,屏息瞧着她的側臉,不知不覺有些失神,
心底蠢蠢欲動着某種晦澀的情愫,他竭力壓制着,無意識咬住下唇,
趙未然年紀同他相仿,虛長個一兩歲,到底差了個輩分,橫豎是他想也不敢肖想的嫂嫂,偶爾生出些背德的念頭都教他羞愧得無地自容,
嫂嫂在他眼裏,儼然一位能文能武的名門閨秀,母親乃前朝長公主,風姿絕代;父親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統領千軍萬馬!
這般可望不可即的人物,小時候見過一眼,便覺驚為天人,
奈何命途多舛,又早早嫁給了三哥,同他從此再無往來。
然而此刻瞧着對方的睡顏,好不容易連根斬斷的心思,如今又死灰復燃,
感到腦子裏生出的不切實際的念頭,穆瑢捏住指尖,心頭暗暗自我唾棄,椅上的人卻在這時幽幽睜開眼帘,
“嗯,我這是……睡著了?”
趙未然抬眼便見穆瑢直直盯着自己,表情詭異,
這小子剛想幹嘛?
她瞧着穆瑢耳根飛快紅了,一面詫異着,卻也沒想就此罷休,心頭忽然生出股子調戲良家婦男的惡趣味,
“你臉怎麼這樣紅?沒事吧?”
說著出手往他緋紅的臉上摸了一把,嚇得穆瑢當即站直了身子,
他憋着氣,好像此刻連喘氣都會泄露出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
生怕自己的齷齪心思讓對方知曉了惹人噁心,不曉得自己面對着的哪裏是個什麼大家閨秀?
趙未然倒是沒有為人兄嫂端莊得體的自覺,滿肚子壞水罷了。
見穆瑢鹿似的眼睛微微垂着,密長的睫毛掃下來,茫然無措的樣子看着有些天然呆,
他臉上神情藏不住心思,這會兒看也不敢看面前的人,找了個蹩腳的理由便急匆匆轉身出門,一溜煙往外跑了。
見他窘迫的模樣,趙未然不由憋笑,心覺她這麼戲弄人遲早要遭天譴!
然而無趣的生活總要添些興緻,總不能去挑逗穆淵,她可沒那膽子,也沒那興趣,何況那惱人的煞星也不在。
她動了動胳膊,伸了個懶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去收拾桌上的畫,
方睡醒迷迷糊糊的,沒多留意,趙未然整理畫卷時不小心將那副人像也收了進去,一併送去了拍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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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地氣候炎熱乾燥,厚重的戎裝裹在身上,更是悶得慌,穆淵望着天邊那火爐一般滾滾的落日,烤得心緒也越發焦愁,
愁的不單單是這鬼天氣,更是眼下這劍拔弩張的戰局,不知是不是皇上旨意,禁衛軍壓着人頭撥來的人馬,加上穆淵親領的邊軍,數量也不足蠻人三分之一,
外加軍糧剋扣,他們死撐到現在已經是苟延殘喘,再半個月彈盡糧絕,眾將領恐怕就只能吃黃沙了!
要本王來打,又不給我兵不給我糧,是要我自個兒變出來么?!
穆淵領兵打仗,戰場上再困苦也鮮少怨聲載道,此刻卻忍不住心下牢騷,要知道而今岌岌可危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數萬將士的生死當下都壓在他肩上,
他抓起酒袋猛灌了口涼酒,本來心情不佳,偏偏這時候衛殷火急火燎地奔過來,杵在他面前就是一句,
“不好了主上,出事了!”
他轉頭看着對方一張苦臉,將那獸皮做的酒囊往腰間一揣,
“怎麼了,蠻人打過來了?”
“不,不是,”衛殷氣還沒喘勻,臉色嚴峻地說:
“不知道怎麼回事,營中數百騎兵突然,突然一齊鬧了肚子。”
“什麼!”果然等不來什麼好消息,穆淵臉色瞬間更沉了。
該不是補給的軍糧有問題?
他下意識想,又覺得不大可能,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對,”
想着這幾日發生的事,他神色愈漸凝重,忽然猛地意識到,
“前夜的刺殺恐怕只是個幌子。”
蠻人不是傻子,不會覺得單憑一個會些拳腳功夫的侏儒就能將敵軍主帥送上西天!
派個武術不精的小嘍啰前來刺殺,倒更像是聲東擊西,目的不在刺殺他,莫非是……投毒?
不知那侏儒動了什麼手腳,顯然同此事脫不了干係,穆淵心想:
當日是看着他斃命,屍體被燒了個乾淨,他又是何時,如何投的毒?
莫非毒物不是他活着的時候放的,而是死了之後?
天色已經不早,穆淵同衛殷舉着火把,疾步趕到士兵們休息的營帳,見中招的不僅是人,連同馬匹,營中一片人仰馬翻,
他也無心聽這哀嚎連天,轉身走出營帳,心頭琢磨着:
軍營中,整日枕戈待旦的邊軍們同吃同睡,吃住都在一塊兒,全營上下吃的都是朝廷運來的補給糧,偏偏這百餘號人鬧了肚子,如若不是糧草出了問題,那便是水源。
穆淵於是立馬吩咐軍醫驗了驗水,果不其然,銀針變黑,水中有毒,
所幸只一缸水被污染,然而這水究竟是何時被投下的毒,卻是百思不得其解。
穆淵一面思忖着,一面派遣士兵將那缸子水抬出去,
兩個小兵“吭哧吭哧”將水缸搬開,忽見凹凸的地面上蟄伏着一點指蓋大小的黑點。
正當疑惑着這是個活體還是死物,黑點見光的瞬間便開始動了起來,
那黑色不明物舒展開身體,尾巴高高揚起,竟是一隻蠍子的形態,眾人這才恍然大悟毒物的來源。
蠻子的毒藥與巫術向來邪門,這毒蠍子不知是什麼品種,一滴毒液溶於一缸子水中,毒性沖減上萬倍,都能將一眾士兵放倒,一滴毒液顯然是能當即斃命的毒性!
鄰近的士兵一個不留神,那毒蠍身形小而速度極快,眨眼就爬到人身上,貼近裸露的皮肉,直往領口鑽,
感到皮膚上教人頭皮發麻的觸感,士兵扔了手裏的刀,頓時慌了神,兩手在領子上胡亂拍打,想將那東西給拍下去,
突然感到胸口一點被蜇了下,輕微的刺痛,繼而整片胸口都麻得沒了知覺。
見狀穆淵也是一懼,看那士兵臉色瞬間白了,不假片刻嘴唇變成黑紫色,知道他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晃了晃站不住腳,“嗵”的側身倒在地上,蜷着身子抽搐,似乎經歷着劇烈的痛楚,痛苦卻並未持續多久,手腳踢蹬幾下,很快便沒了呼吸。
親眼見識了這毒物的厲害,周遭躲過一劫的人不免有些后怕,不知那蠍子現藏在屍體何處,一時都不敢輕易靠近。
穆淵於是換了把短刀拎在手上,緩緩朝那具小兵的屍體走了過去,
靜謐下危機暗涌,忽然聽見“簌簌”一聲,那毒蠍竟是從屍體耳朵里爬了出來,看得穆淵一怔,隨即見那玩意兒蚱蜢似的朝他跳過來,
虧得穆淵眼疾手快,抬手將那毒物一刀劈成了兩半。
看着蠍身斷成一分為二的兩截,“啪嗒”掉在地上,他這才鬆了口氣,
不想剛放鬆警惕,有毒尾的後半截身子竟突然死而復生,蜿蜒扭曲地朝穆淵爬過來,跳上鐵靴,沿着他小腿飛快往上爬,
那毒尾竟是不死的邪物!
穆淵抬起裹着甲衣的手臂想將它拍下來,然而那不足指蓋大小的東西晃得他眼花,又飛快朝他腰背上爬,
背部乃視野盲區,看不見摸不着,這一身輕甲一時半會兒脫不下來,穆淵倏然間全無對策,鬢角冷汗盡出。
鎧甲堅硬,那邪物於是繞上輕甲柔軟的獸皮腰帶,尾端毒刺高聳着,眼看就要往下蜇,
“主上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