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行刺
次日趙未然從睡夢中醒來,身邊已是一片空蕩,
果然如穆淵所言,他一早便動身前往邊地,處理戰事去了。
趙未然慢悠悠坐起身,望着空蕩清冷的房間,愣愣地想:
我……自由了!
她當下便想出府,然而大門有侍衛看守,自然是不能走的,
好在穆淵這一去,府中武力高強的侍從跟着走了大半,她於是趁着沒人留意,爬上後院一顆梧桐樹,麻溜地翻牆出去了。
.
——“我出五百兩!”
“我出五百五十兩!”
“我出六百兩!”
……
閣樓正中的環形高台上,擺着一尊成色絕佳的玉佛雕像,
四周圍坐着一眾商賈貴族,在此處競價拍賣玉器畫作之類,極有排場,
拍賣場外圍了一層看熱鬧的平民,伸長脖子好奇探看,七嘴八舌議論着這幫揮金如土的有錢人,一件玉器便去了尋常老百姓一輩子都用不完的銀兩。
周遭出價的聲音接連不絕,聽那黑亮的石板一拍,買賣便成了。
趙未然一身男裝,也在此處湊熱鬧,倏然瞧見個熟悉的身影,心說那不是穆瑢么?
而後扒開擋在身前的人朝對方走了過去。
穆瑢眼睫不眨,看着拍賣場展列的物件,正看得津津有味,不過看的不是那些珠寶玉器,而是掛在檀木立架上的一副山水畫,
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他當是旁人不小心的碰撞未有搭理,對方卻不罷休似的又拍了兩下,
穆瑢不明所以地轉過身,盯着眼前的人先是愣了愣,而後便認出了她,
“未然姐!你怎麼……”
“噓——”
趙未然食指豎在唇前,不想直言自己偷溜出王府,便敷衍說:
“閑着無聊出來溜達溜達,看這兒挺熱鬧的過來瞧瞧,你呢?”
然而她自詡俗人一個,對文玩不感興趣,一心想着搞錢罷了。
穆瑢笑笑,“我也是。”
又不合時宜地問:“未然姐一個人出來的?怎麼不見三哥?”
“他有事出遠門了。”她簡潔道。
“哦。”穆瑢愣愣地點頭。
“對了,”趙未然看着他,忽然想到什麼,問:
“你不是擅丹青么?何不也將畫作拿來此處拍賣?”
“我?”
穆瑢訝異地揚了下眉,似乎不曾想對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又頗不自信地搖搖頭,
“拍賣場的書法畫作皆出自名家之手,我這般籍籍無名的,畫技生澀,怕是賣不出去,空惹笑話。”
要成為赫赫有名的大藝術家斷然需要真本事,機遇卻更為重要,趙未然心想:
或許穆瑢只是缺這麼個一舉成名的機會呢?
她想着想着忽然心生一計,唇角揚起一抹笑意問:
“我能看看你的畫么?”
“啊?”
.
趁穆淵出門在外,得儘快籌集跑路的銀兩,
她知道穆淵明面上雖也是個王爺,府里的銀兩一半都用去補貼軍餉了,他不貪不搶的,家底其實也不殷實,要是偷偷跑了還搬空府邸,就太不厚道了。
得自己想些法子搞錢,奈何專業不對口,這地方電都沒有更別說互聯網了,趙未然自覺商業頭腦算不上發達,也沒有別的一技之長,
實在有些頭疼。
“嘩”的推開門,房間窗欞緊閉光線幽暗,涼颼颼的甚至有些陰冷,
轉臉見穆瑢耳根一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因為這作畫的房屋實在有些凌亂,
案桌上都是零散的畫紙與筆墨,四周橫掛着十幾條麻繩,幾十上百張畫作整齊地夾在麻繩上,置身其間頗有些壯觀,
細看這些繪畫大都是人物或者風景山水,有多高的藝術價值趙未然不知道,只覺得色彩構圖都頗有意境,看着很是賞心悅目。
“你挺厲害的嘛。”她由心讚許。
穆瑢怔了怔,臉上緋色更深了,有些局促地撓着後腦,
“沒有,閑着無聊瞎畫的。”
“你這畫,畫得真是不錯啊,”
趙未然視線從畫作上挪下來,看着身旁的人,這會兒司馬昭之心省得遮嚴,鼓動對方道:
“不如去拍賣場試試吧,我看好你。”
她只想,若是拿去拍賣,說不準能買個好價錢,雖說穆瑢現在圈子裏沒名氣,往後名氣炒起來便是她的搖錢樹了!
不過穆瑢這樣老實的一個人,對商業之道一竅不通,對自己又沒什麼自信,當即就打起了退堂鼓,
他擺擺手,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不不,我不行的,就不去丟人現眼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
趙未然只管慫恿,一臉篤定的神色就差拍胸脯打包票了,
“你只管畫畫,其餘的,包在我身上。”
她也不懂畫,決計幫穆瑢打出去名號,作為幕後推手,扶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十八線新人,
只當自己這算是投資了,看好了穆瑢這隻股,倘若當真做出了成績,以後就是大股東了!
憑着三寸不爛之舌,對方勉為其難地答應了,趙未然於是從這林林總總的畫作中挑了副青山水墨畫,教穆瑢題字,筆名“墨先生”,
將畫送去拍賣場后,她便買了三五個群演,教了他們一通做戲的說辭。
待到畫作拍賣的那日,畫卷一展,便聽場外圍觀的百姓煞有其事地議論說,
這名不見經傳的“墨先生”其實是位畫仙,此番化了別名出山,是不想惹人眼目,
“墨先生”這般妙手丹青,畫技爐火純青,栩栩如生,說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名家大師不疑有他。
口舌之言,顯然不足為信,接着便有一位貴人花五百兩高價買下了那副水墨畫,
這位貴人便是趙未然。
后又如法炮製地自買自賣了幾回,幾個月過去,“墨先生”的名號便被這幫有錢人所知曉,而後一傳十,十傳百,傳得也愈漸離奇曲折。
傳言“墨先生”原是宮中一位技藝精湛的畫師,年事已高,不追名逐利,於是不顯山露水地隱退山林,
有人猜測他年過半百,亦有說他是一百多歲依舊身強力壯的不老不死之身,
一來二去,信的人越來越多,消息越傳越開,畫仙墨先生這麼一個說法便成真了。
然而擔著這莫須有的美名,穆瑢卻有些心虛,
“這名聲傳得,屬實有些太誇張了。”
趙未然確實也未曾想輿論會傳得這般離奇,
她不過是起了個頭,買了穆瑢幾幅畫,而今關於“墨先生”的小故事已經能編訂成冊了!
這般虛構的人物,越神秘玄虛,越能使人憧憬仰慕,其畫作的競價也就越高,
而今不用自己造謠,自有富人宣傳,畢竟沒人想被打臉,也不會有冤大頭甘願自己高價買來的畫原是出自一個籍籍無名的作家之手,
現如今,穆瑢隨手一副畫便能拍出幾百上千兩,
趙未然本來是想從中抽成,不想穆瑢卻分文不要,只道有人欣賞已是萬幸,並不奢求錢財這等身外之物,
像他這般為愛發電不追名逐利,當是時代楷模了!
作畫的人高風亮節,趙未然卻是來者不拒,掂着到手的銀兩,心覺發家致富那是指日可待啊!
這邊趙未然賣畫事業風生水起,邊境之地卻是黃沙漫天,黑雲壓城,終日人心惶惶。
是夜,月黑風高,駐營氣氛壓抑非常,
空曠的地界一片死寂,地上一圈粗糲的黃沙倏然動了動,忽地從中伸出來一隻人手,
那指節短粗的手扣住沙石,撐地而起,露出腦袋跟身體,不足四尺的人形,原是個會遁地的侏儒,
他身材矮小,手腳飛快,從靴子裏抽出來一柄拿布料包好的尖刀,不露聲色地鑽進主帥帳篷之中。
那侏儒躡手躡腳走到床榻邊,豆大的眼睛緊盯着床褥拱起的一團,攥緊手裏的刀便猛扎了下去,
“嚓——”
尖刀刺進棉被,卻是扎在了軟綿綿的繡花枕頭上,那侏儒伸手掀開被子,當即臉色一變,
人不在,而他恐怕也已暴露了行徑!
此番奉命刺殺邊軍統領,任務失敗沒法復命,自然是活不成,
他還驚恐着,忽聽耳畔“咻”的一聲,
不知道身後何時站了個人,削鐵如泥的長槍一舉削了他半邊肩膀,
刀刃極快,剎時竟感覺不到痛楚,那侏儒眼盯着滾落地上鮮血淋漓的一截肩骨,劇痛從肩頭殘缺的一處蔓延開來,這才驚懼地迴轉過頭,臉色死人一般慘白。
穆淵踩着戰靴,裹着鐵黑色輕裘,臉上沾有猩紅的血,一身殺伐之氣,
他出手狠厲決絕,毫無片刻遲疑。
身後衛殷等人掀簾入帳,看着眼前光景皆是一怔,
“主上!”
縱然知道那幫蠻人手段陰險毒辣,卻也未料對方能不擇手段到使出暗夜行刺這種下三濫的伎倆。
穆淵冷眸一掃那跪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眼神輕蔑猶如看着螻蟻一般,沉聲道:
“關起來,嚴刑拷問。”
“*#&*#……”
忽然聽那侏儒張嘴說話,奈何語言不通,穆淵聽不出個所以然,不由皺起眉。
他咿呀幾句,竟忽然開始口吐白沫,肌肉痙攣,
四肢猛地撲騰幾下,眼珠子一翻便倒地不起,原是咬破了舌根的毒囊,一命嗚呼了。
見狀穆淵收了手上長槍,臉色未有起伏變化,
早對蠻人各種陰招損招見怪不怪,隨即派人將這死透了的屍體拖下去燒了。
同異族大戰不起,小仗不斷,已經周旋數月,
這幫蠻人要打不打,刻意拖延時間消耗精力,營中軍糧恐怕也支撐不了幾日,
穆淵鎖着眉,正心頭暗自發愁,不曾見一隻指蓋大小的毒蠍豎起毒尾,從那侏儒黑紫的嘴裏鑽出,
通體漆黑的八爪蟲爬下屍體,眨眼便掩入黃沙之中。
——————
作者有話說:
Dim一兩=500R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