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這時的鳳鳴,是個名副其實的小精靈,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孩,她瓷器一般光潔的高額頭,漆黑如夜的眼睛,幕布一樣黑的長睫毛,方圓豐潤的下巴,櫻桃點點的小口——組成了一張異界精靈的稚。

眼前這個活生生的小精靈就像仙斧神刀之下精心雕琢的小人偶,呆板而迷人。只是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身體有些瘦小。

此刻,小女孩正端坐在李慶賓老師的辦公椅上,見冷戰進來,立即用詢問的目光望着冷戰。她冷靜的神情與她稚嫩的年齡格格不入,就好像她是這個屋裏的主人,而冷戰倒成了陌生的撞入者。

眾里尋她千百度,望穿欲眼無覓處。原來上天早已安排好了相見的時間和地點。

千絲萬縷安排着,只等緣份到。

緣份一到,她主動尋上門了。原來夢真是反的,昨晚夢見在寺院外和她分手,竟是預示着現實中的今天與她相遇。

可她怎麼會在這裏?她也和我一樣,每晚做着一樣的夢嗎,她也在一直尋找我嗎?

冷戰盯着同樣用眼睛詢看自己的小精靈,忍不住一連串的自問。

她這麼小呀!可她總算找到我了,總算趕到了這個世界上,趕到了我的身邊,她為了趕來與我會面肯定是吃盡了苦頭。

就這一剎那,冷戰有一種賈寶玉初見到林妹妹的感覺:這個妹妹我認識,她在我夢裏出現過無數次。

冷戰聽到了心底有鮮花盛開的聲音——他終於找到了他的夢中人。

如痴如醉中的冷戰,心裏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的小女孩子正強烈的彈奏着他的欣喜若狂的心弦。

見冷戰痴獃地看她,小精靈也一直睜着漆黑如夜的雙眼詢看冷戰,就像看外面的細雨一樣,沒有一點驚恐和畏懼,只是表情有些呆板和麻木,還有滿面的疑問。

她漆黑如夜的雙眸開始離開冷戰,上下打量冷戰。

冷戰身着乾淨的白色的確涼襯衫,從領口開始解開兩枚紐扣,馬蹄袖口習慣性地上翻着,左碗上露出銀色的寬帶手錶,修長的雙腿穿着藍色滌卡長褲,白色的網球鞋上粘滿了泥濘和污漬——十九歲的冷戰英俊瀟洒,桀驁不馴,玉樹臨風……

小精靈反覆看着冷戰。

她小小年紀,竟然一副滿面狐疑,又百毒不侵的城府架式。

小精靈滿面狐疑的打量冷戰,冷戰是如痴如醉的望着小精靈。一時,一大一小兩個人就那麼相望着。

“你找誰?”小精靈突然很嚴厲的質問。

“找你。”冷戰欣喜的笑着。

小精靈一下子警惕起來,稚嫩的玉手也伸向了鋼筆水瓶里的粘筆,並張開她的櫻桃小口大聲喊叫起來。

……”

小精靈喊着,還手持滴着紅色鋼筆水的粘筆自衛。

冷戰聽不清她喊的是什麼,但他知道小精靈害怕他了,趕緊後退到門檻處,一隻腳也退到了門檻外。

小精靈不再喊了,冷戰也不再後退了。

正韶華的冷戰,正稚嫩的小精靈,一大一小兩個人,再一次對峙而望。

冷戰的意識和思維,突然進入了夢中時空:在前生,或者是前生的前生,或者是前生的前生的前生,或者是無窮無盡的前生,他與面前這個女孩子第一次擦肩而過,看到她的那一刻,便刻骨銘心的忘不掉,於是,再次相遇,他便拉着她跑進寺院,跪在蓮花台前,抱佛腳,苦修行,祈求來生結伴行。

這一刻,冷戰越發的堅信那不是夢,而是他和她的前生,或者是無窮無盡的前生。

足矣,足矣,這輩了娶她為妻足矣。

蒼天不負人,她終於出現在了我面前。她終於穿越一層又一層的黑暗時空,歷經一道又一道的輪迴門檻,披荊斬棘,衝破重重艱辛,日夜兼程的追趕着我投生的腳印,來赴前生之約。她終於趕上來了,在我被父母逼得不能再拒絕相親定親的時候,她趕到了我面前。

冷戰望着眼前的小精靈,望着她那同樣詢望着自己的漆黑眼神,望着她蒼白的精,好像看到了她為了來赴約而經歷的跋山涉水之艱難。

“我們見過,我們天天去寺院。”

冷戰如痴如醉的望着小精靈,心滿意足的望着小精靈,舒心的笑了。

小精靈一怔,臉上的警惕鬆懈了。

“是青雲禪寺嗎?”她很鄭重的問。

冷戰才不知道夢中的寺院是什麼寺院,既然小精靈問那個寺院,便是那個寺院了。

“是啊。”

他百感交激,他感謝上蒼的成全。

風雨如晦,他的世界裏卻是明媚燦爛。

“冷老師來了?”突然,李慶賓撐着一把破雨傘,抱着一摞燒餅回來了。

冷戰沒聽到,仍然如痴如醉地看着椅子上的小精靈,仍然沉寂到夢境裏,仍然沉淪在前生里不能自拔。

“今中午學校沒開火,先買幾個燒餅對付一下。”李慶賓把撐着的破雨傘扔在門口,轉身將手裏的燒餅放在桌子的報紙上,隨手拿起一個遞給小精靈說:“餓壞了吧鳳鳴?快吃吧乖。”

鳳鳴?她叫鳳鳴?

是哪個鳳,大風的風,還是鳳凰的鳳。誰家女孩會用大風的風做名字,肯定是鳳凰的鳳。冷戰的眼前,立刻出現了一隻高貴的鳳凰鳴唱的畫面。

小精靈接過燒餅。那個燒餅比她的臉盤還大好幾圈,焦黃焦黃的泛着油,還粘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黑芝麻,只見她張開櫻桃小嘴,毫不客氣地把燒餅給吞了一個小豁口。

李慶賓又拿起一個往冷戰懷裏塞,並回頭對小女孩說:“鳳鳴,快喊冷老師,他以後就是你的數學老師。”

“冷老師。”小精靈咀嚼着燒餅,看也不看冷戰,只淡淡地叫了一聲,像叫自己家的人一樣,沒有一點屬於她這個年齡的羞怯和拘束。

冷戰這才如夢初醒,一把推開李慶賓遞的燒餅。

“不吃不吃。”

“就吃一個。”

“真不吃。”

“嘗嘗,這家燒餅好吃,我都買他家的。”

“不嘗,太飽了,中午是餃子。”

冷戰一轉臉瞧見了李慶賓的一雙爛眼,他怕李慶賓介意他的瞧看,急忙將視線移開,又將目光放在了眼前的小精靈那張精緻絕倫上。

他心裏卻忍不住想:這家族遺傳病還真可怕,李老師還不歲,眼情都爛成這樣了,特別是現在的陰天,更是像爛淤泥坑一樣,膨脹發泡的快看不到蒼黃的眼珠了。

有時候,冷戰很想扒着李慶賓的爛眼看個夠——看他的爛眼到底是怎麼爛的,想用棉花粘上清水給他洗洗擦擦的衝動。因為他從小就有這個嗜好,村裡誰的腿上或臉上長個瘡了,或誰得了眼病了,或誰得了中耳炎了,他一看到那流出的肥膿,就忍不住湊上去想看個夠,並迫不及待的想用小細棍和棉花去粘撥那上面的肥厚黃膿。

儘管他現在是成人了,可每次他看到李慶賓的爛眼,都想下手用棉花或清水給李慶賓洗洗擦擦的衝動,但他怕李慶賓難堪介意,每次都是閃電一樣的從他的爛眼上一閃而過,還是戀戀不捨的一閃而過。

因此,冷戰經常認為,他最適合做一名外科醫生了,如果做了一名外科醫生,碰到誰身上有爛瘡匯膿了,他會爽快而徹底的給對方清洗的乾乾淨淨。

冷戰在去年這個時候剛進校時,第一次見到李慶賓的爛眼,以為被黃蜂給蜇了,或者是患了爛眼病,驚詫的像個娘們一樣大呼小叫:“李老師,你的眼睛怎麼了?”

當時的李慶賓是臉一紫,難堪地說:“家族遺傳,祖祖輩輩都這樣。”

李慶賓之所以是臉一紫,而不是臉一紅,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個赤紅臉,赤紅臉一紅,就成紫的了。

冷戰一聽是家族遺傳,比李慶賓還難堪,從此便不敢再問了,更不敢放着膽子去看。

李慶賓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爛眼很吸引別人的眼球,為了遮蓋他的爛眼,便故意配了一副眼睛戴上。這一戴眼鏡,那爛眼便顯得越發爛了。

而此刻,儘管李慶賓的爛眼膨脹的都看不到眼珠了。冷戰的眼神在他爛眼上的鏡片上一閃而的時候,那種衝動還是很強烈,可因為眼前的小精靈正牽動着他的心,所以,他的視線一刻都不想離開小精靈,只是在他的爛眼上一閃而過而已。

李慶賓見冷戰盯着鳳鳴呆看,便笑着說:“唉,沒辦法,相貌怪異,瞧那眉頭高成啥樣。”

“才不呢!精緻的很!你女兒?”冷戰這才想起問小精靈的身份。

“外甥女。”

“哦,我說呢……”冷戰是想說,小精靈怪不得沒有被被遺傳到爛眼。

李慶賓見冷戰閃着一大截話不說,忙問:“你說呢,你說啥?”

“哦,我說你們咋就跟父女一樣親呢,原來是外甥女。”冷戰趕緊自圓。

“家裏有個後娘。唉!她那個不爭氣的爹……沒辦法。”李慶賓說著,拿起燒餅很實在的咬了一大口。

“哦?就是傳說中的林老師的女兒?”冷戰吃驚地睜大了眼。

冷戰口中的林老師就是鳳鳴的父親。冷戰之所以知道她是林老師的女兒,是他與李慶賓晚上聊天時,曾彼此向對方說過自家兄弟幾人。所以,冷戰知道李慶賓兄妹六人,唯一的妹妹難產而死,而那個妹夫就是曾經轟動全縣的林青山。既然妹夫是林青山,那眼前的小精靈就是林青山的女兒無疑了。

“是呀。”李慶賓邊吃邊皺眉。

“她應該還有個哥哥吧?”冷戰問。

“是呀,明年就從體校畢業了。”李慶賓咀嚼着說。

“有後娘必有后爹,幸虧她有個一母同胞的哥哥,好多了,明年畢業分配了工作,就可以照應她了。”冷戰說著寬慰李慶賓的話。

小精靈吃得太猛,噎着了,伸着白耦一樣細白脖子,像雞啄食似的不停打着嗝兒。

李慶賓急忙伸出一支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她的背說:“慢點吃鳳鳴。”而他的另一支手,仍然不停的朝嘴裏塞着燒餅,看起來他是餓壞了。

冷戰見狀,從門上取下雨傘,像射出去的魚雷一樣,飛跑出去。

這個世界正秋雨連綿,他的世界卻是春光明媚,繁花似錦。

終於找到她了,找得好苦呀,怪不得她現在才出現,原來她比自己小呀。小也不怕,他可以等的,哪怕等一輩子他也願意。

冷戰的心裏突然出現了他在書里看到一句話;在茫茫人海,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偏偏遇上了。

不,不是偏偏遇上了,是他一直在找她,終於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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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意是繁華似錦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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