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清早的露水滴落,在池中濺起無休漣漪。
小院的門一早被敲響,敲門的人是蘇璐,開門的是曹善學。
曹善學略作思索,說道:“你是來找許佑的嗎?他呀,一早便同塗雨姐去岑家府邸了。”話落,自己也悻悻然提着竹筐出了門。
蘇璐耷拉着臉,蹲坐在門口的青石上,小拳頭一下下敲在一旁的石獅子上。
好一會兒,蘇璐鼓着小臉,鼻子在空中使勁嗅了嗅,在原地跺了半天腳,才直朝一個方向跑去,心裏一番計較:曹廚子口中塗雨姐又是誰啊?他這個花心大蘿蔔,煩死了……
眼下岑府內,許佑和塗雨正客套着。
“岑姨,你可別跟我客氣,大人說了,小玲一直都是她的妹子。”塗雨一臉笑盈盈的,府外那十幾輛馬車上的嫁妝可不是玩笑的。
岑芊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好,我家那憨貨若是知道雪津城來人,定會樂開花的,你們且候着,我去叫他。”
塗雨拍了拍東張西望的許佑,笑道:“行了,候着吧,姐姐給你出主意。”
這會,岑芊剛入內院,正打算去叫李有海,卻是先和女兒碰了個照面。
岑萱快步上前,忙問道:“是小佑來了嗎?”今早剛用完早膳,便聽府里人說,雪津城送了十幾車的嫁妝來。
岑芊衝著女兒點點頭,她拉着女兒的手,叮囑道:“你如今快要出嫁了,不可隨意與異性男子相見。你先回去候着,我叫你父親一同,到時你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和小佑敘敘舊。”
岑萱思索一二,點頭同意,緊緊地跟在母親後邊,深怕她反悔。
岑芊內心也是嘆了口氣:這兩姐弟的關係甚好,若是小佑真是自家的孩子就好了,省的如此之多的顧慮。
李有海也是在書房內忙的焦頭爛額,明擱便是女兒嫁人之日,他左右盤算,深怕少請一位貴人,練習着大周官話,可不能在禮節上給女兒丟人。
直到岑芊進屋,他還在左一句右一句的嚷嚷。看見妻女來了,連忙上去招呼,“夫人,怎麼了,你兩怎麼都來了?”
岑芊上前,伸手理了理丈夫的發冠,說道:“塗雨和小佑都來了,醉霜姐讓他們送來了十幾輛馬車的賀禮。你呀,帶女兒出去看看他們吧。”
李有海反應過來,連忙稱是,領着岑萱往客廳走去。
許佑在大廳跟塗雨發著牢騷,見着李有海出來,頓時心喜。
岑萱跟在父親後邊,瞧見了塗雨身邊的小佑,心念一動,她朝許佑勾勾手,先一步朝屋外跑去。
許佑心中瞭然,趕忙跟上。
塗雨看在眼裏,心中暗罵:這臭小子。但還是迎起笑臉跟李叔問好。
假山的湖畔旁,岑萱在亭中坐着,許佑趕忙上前去。
“姐姐,想見你一面可難到我了。”許佑喘着氣。
岑萱的目光落到許佑的腳上,並不是自己繡的那雙。她平淡道:“那夜的天燈節,弟弟是如何過的呢?天燈上邊寫的又是誰的名字?”
許佑頓了頓,他明白姐姐的意思,可他該如何說。想着,他從懷中取出了那雙繡鞋,緊緊握着:“姐姐可知這雙鞋是誰給的?”
岑萱的眼睛往下撇,眼帘蓋下,避免淚珠子滴落,“姐姐怎麼會知道呢?”
許佑的聲音很輕,卻是她招架不住的柔軟,“那我告訴姐姐,這是我的心上人給的。”
岑萱愣了愣,撇過頭去,不想弟弟看見自己落淚的樣子。淚水及衣,壓得褲裙少了光澤;秋風微冷,日下的微風吹乾了淚,便歸於寧靜了,湖上並無漣漪。
許佑在一旁站了很久,沒出聲,更是因為姐姐的下一句話讓他不知如何作答。
“你是幾時知道我訂婚的?”
“姐姐的婚姻,姐姐不點頭,怕是無人……”許佑憋了半天才說出的話被打斷。
岑萱目光死死盯着許佑,冷冷道:“陛下賜婚,我尚未婚配,如何拒絕?”
見許佑不說話,岑萱紅着眼睛問道:“你不當面問我,怎知我心意?”
許佑沒說話,只是把頭低得很低,姐姐訂婚的時候,陸昂帶着他在外邊遠遊,但他不想解釋,不願去反駁,更無力去面對姐姐的質問。當他看到姐姐,那顆內疚的心,沉重到吐不出一個字來了。
岑萱等了很久,也沒見許佑作聲,她咬牙道:“行了,許佑弟弟,姐姐明白了。”弟弟二字咬的格外重。
許佑低着頭,拘了一禮:“姐姐,弟弟先告退了。”
許佑側過頭走出亭子,長廊很短,可他不捨得,如果可以,他希望這長廊沒有盡頭。哪怕無法回頭看到姐姐,可只要知道姐姐在身後,他就滿足了。
岑萱紅着眼眶,昂着腦袋,右手作拳狠狠敲在石桌上,怒道:“你回來!”
許佑頓住了腳步,秋風如刀,心如刀絞。
湖上泛起漣漪,陰雲蓋下,不知覺的下起了小雨,秋雨纏纏,最為傷身。
許佑回過頭露出微笑,朝岑萱拘禮道:“姑娘,在下唐突,能否到亭子避雨?”
溫文爾雅,好一個翩翩君子,少年兒郎,最惹少女懷春。
岑萱眼中閃過玩味,微微作禮,聲音很暖,淡了不少涼意:“好呀,公子就近處來,奴家為您騰個位置。”
許佑走回亭內,目視着岑萱,站的很不是滋味。
岑萱撩起額前的劉海,擠出一個笑臉:“過來,靠近點。”
許佑沒敢挪身子,看着姐姐哭花的臉龐,只覺得甚是好看。秋雨無情,可春風已去,也就尚可入目了。
許佑終於再度開口了,這一次他沒再做矯作,直呼道:“姐姐,弟弟捨不得你。”淚花湧出眼眶,雨刮進亭中,入耳廓聲聲作響。
岑萱眼眶泛紅,她伸手扯過許佑的手,一把將其抱在了懷裏,口中碎叨,“讓姐姐好生抱抱,我的……”
細雨無聲,秋雨愁苦。這十方天地,於半寸亭里,風雨也不敢犯其絲毫。願待亭中人,在風雨將息后,能舒心離去。
春風已去,夏蟲勿鳴。秋雨送哀,冬雪來徑。
細雨微冷,湖畔的水很是冰涼。
蘇璐隔着很遠,將亭中的一切都看在眼裏。眼裏泛着水花,她握緊了拳頭,心裏一陣苦澀,她找了許佑哥哥一上午,卻未曾想……她好不開心,自己喜歡的人好像還喜歡別人。
雨刮到她的臉龐,濕潤了髮絲顯得尤為狼狽。
風再起波瀾,蘇璐朝一旁跑開了,她不想再看下去,爽冷的雨淋在臉上,倒覺得恢復了幾分血氣。
清冷的街道上,蘇璐獨自一人淋着雨,心裏很不是滋味。
瑟瑟的雨聲,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在蘇璐眼角的天空裏,傘沿擋住了其上的雨,身後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如春風拂過,淡了秋季的寒意。
“小魚,莫着涼了。你可是大周的進士,金貴着呢。”
白衫,白傘,這是最先入眼的,在之後是腰間盤着的一卷書籍,再上邊,是一張和煦的笑臉。
蘇璐先是驚喜,后又感到點沮喪:“是你啊,大師兄,謝謝啦。”
看着蘇璐撅起個小嘴一臉悶悶不樂,元初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腦袋,從懷中掏出一盒點心,笑眯眯道:“行了,我的小魚,這是東德路的四季點心。”
蘇璐埋在膝蓋里的腦袋微微一顫,她偷偷露出一隻眼睛看去,小手抹去嘴角的口水,一把搶過點心,還不忘客氣道:“大師兄,你真好,你會一直對我這麼好嗎?”
元初拍着蘇璐的背,替她打落身上的雨滴,笑着道:“不行的,等我們的小魚出嫁了,會有一個人對你比我更好的。”
出嫁?蘇璐的思緒又飄到天上去了。哎呀呀……
離岑府不遠的巷子口,一個小女孩踉蹌着步子,獨自玩着踩腳尖,乖巧地喊着:“左腳疊右腳,右腳疊左腳,一步一步登上天……”
玩得盡興,全然不看路的小丫頭遭了殃,撞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小丫頭揉着腦袋,困惑地抬頭,喃喃道:“哎,怎麼會撞到人呢?你……”
被撞的正是王越,他沒當回事,隨口道:“小丫頭,以後走路小心點。”隨後,打算快步離開,他還有急事。
“哎,你站住,你——你……”小丫頭見王越不搭理自己,連忙幾個小碎步上前,兩隻肉乎乎的手死死抓住了王越的左腳小腿,就是不放手,“我看你站不站住,哼。”
王越無奈,低頭看着扒在自己腿上的小丫頭,勸道:“那個,你有什麼事嗎?”
小丫頭搖着腦袋,在心裏嘀咕:這人什麼情況,摸着是活的,我的領域怎麼會發現不了他呢?可是我摸的到啊,是肉做的。
王越見小丫頭半天不說話,只能盡量溫柔道:“你叫什麼?家在哪?我送你回家?”
小丫頭狐疑地看着他,忽然意識到他在問我話哎,小心道:“哎——我啊,我叫江小西,家住白帝,至於回家,”小丫頭的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我不想回家,哥哥能不能收留我啊。”
王越的瞳孔縮了縮,納罕道:白帝?東海那位的城池,這小丫頭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