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三里春風饒人意,美人送酒道別離
一駝、一高、一矮,三身麻衣,尤煞人風景。連桃花都側開身子不屑與之為伍,卻忘了自己也是匹白黃難辨的駑馬。
黃土上,有一塊刻有“錦”字的巨大石碑。
這既是錦州邊界了,陸昂倚靠在石碑旁,提起水壺潤了潤喉嚨,“老陳,問你個事?”
陳大耳抹了一臉的汗,全擦袖子上了,也不見得袖子比臉趕緊,都是黃土色。
“欸,讓貧道也喝口水先,”陳大耳搶過陸昂手中的水壺,一股腦往下灌,就跟喝酒似的。
陸昂的目光越過石碑,頂頭的日灼燒得睜不開眼,“老陳,青城山會為難你嗎?你實話跟我說,你知道的,我看得穿人心。”
陳大耳好一會才放下水壺,步子有些虛晃,真把水當黃酒喝了,“會,但我陳大耳不怕,都老掉牙的人了,身子骨可能沒你們年輕人結實,但腰杆子硬的狠。”
“你且去走你的江湖,有我陳大耳在,青城山不會為難你!”
陸昂眯起眼,好像盡了沙子似的,他回頭給了陳大耳腰杆子一拳,埋汰道:“老陳,你醉了。你這喝酒怎不帶上我一個。”
他一把搶過老陳手中的水壺,稍作掂量,“陳大耳,你這酒鬼,也不知道給我留點。”
高舉起水壺,將僅有的水擠出,堪堪潤了咽喉,陸昂把水壺往地上一甩,罵道:“回去告訴那些牛鼻子老道,就說——就說你陳大耳是我陸昂罩着的,他們若問陸昂是誰?你就說,他會成為天下第一的書生。”
陳大耳坐在石碑旁休息,他懶得搭理撒酒瘋的陸昂,朝一旁的陸霜問道:“想學武嗎,娃娃?”
陸霜眼睛一亮,從小過着顛沛流離的生活,她很清楚學武的重要,“大耳爺爺可以教我嗎?霜兒想學。”
陳大耳笑得很猥瑣,“你個娃娃別裝嫩了,以後老頭子不在,別欺負你那傻哥哥。”
說著,陳大耳不知從哪變出一根木棒,敲了下陸霜的腦袋,“貧道是青城山的道士,哪會什麼武功,小娃娃怕是傻吧。”
陸霜笑盈盈地臉蛋忽然不那麼可愛了,她低下頭,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氣得啊!
乘着陸霜不注意,陳大耳將一道真氣打入了她的體內,難得正經道:“你這丫頭,命格很硬,天下沒幾個人能壓制住,他陸昂算一個。我這一道真氣留着給你養生,將來你若想練武,會容易不少。”
陸霜只覺得一道熱流在體內亂竄,熱乎乎地,讓人臉蛋泛紅。
陳大耳再三叮囑着:“不許欺負你那傻哥哥,遇到壞人要保護他。”
陸霜沒好氣得給了陳大耳一個白眼,死老頭,用你說,我的哥哥我自然會罩着。
遠處,風沙里,光陰直下,有一隊車馬。
輕紗薄衣,粉紅的裙擺堪堪過膝,衣肩垂絲、輕如薄翼,衣身很緊,難瞧見頸下風光,腳踏霜雪,是膚如凝脂、婀娜娉婷。這一身流雲是京都浣紗紡的質地,天下數一數二的工藝。
女子俏俏然,朝着王啟明眨着眼,面容含笑:“小女子沈萱,見過龍虎山王天師。”
王啟明眯着眼,好俊俏的女娃,姓沈的商會,天下可就一家,皇商沈碧雲。
沈萱追問道:“天師叔叔,小時候你還抱過我呢,不知道叔叔在這所謂何事?”
“等一個人,”王啟明手握拂塵,老神在在,小丫頭騙子長得這般出落,休壞我道心。
沈萱微微拘禮,眼神笑眯眯:“天師叔叔,想什麼呢?為什麼不正眼看看人家,爹爹說這很不禮貌哦~”
王啟明臉色一緊,卻是直勾勾地看向沈萱,正色道:“掌教早與我通過信,你父親在龍虎山算了一卦,所以你便早早在此處侯着,等一分機緣。”
瞧見沈萱嘟着小嘴,一臉不樂意,王啟明內心大笑:小丫頭片子,非要我點破你。
下一刻,王啟明的臉僵住了,小丫頭眼角泛着紅暈,眼珠子圓溜溜的,一副春雨將至的模樣。
王啟明內心一慌,直朝遠方看去,連忙到:“來人了,”可沈萱哪肯罷休,一副梨雨帶花的樣子。王啟明一拍大腿,無奈道:“他便是你的機緣。”
風塵中,陸昂牽着桃花,陸霜坐在馬背上,老陳一個人落在最後。
陸昂皺眉,前邊有一隊車馬,載着幾車貨物,許是路過的商隊,令他困惑地是王啟明也在其中。
陸昂放聲招呼,抬手朝王啟明問好:“道長,你我之間的賭約可還記得?”
王啟明笑着,不再搭理身邊的小丫頭,手上拂塵一甩,說道:“自然記得,公子好本領,貧道佩服。”
陸昂捋捋桃花的鬃毛,他瞧見了王道長身邊的女子,一身紗裙甚是好看,“道長可願履行承諾?”
王啟明打量着陸昂這不知道往哪放的眼睛,笑罵道:“你小子,別把人家姑娘嚇着。我同你賭一件法器,貧道此番沒帶這些,不如這樣,貧道傳你一技傍身。如何?”
陸昂被戳破,也不嫌尷尬,“好,道長請賜教。”
王啟明邁出幾步,和眾人拉開些距離,手中拂塵高舉,擺出了個起手式,“你且看好!”
拂塵在空中揮舞,王啟明吐出一口濁氣,身子微弓,拂塵再次劃過頭頂,以周天為數,畫了個兩儀之姿。
單腿站立,拂塵架於胸前,再一變動,雙腿離地,騰開而起,是大鵬展翅之勢。
王啟明落地后,單手架着拂塵,朝陸昂問道:“看懂了沒?”
陸昂有些愣神,他獃獃道:“沒,但明白了。”
沈萱在一旁眨着眼,她看得很認真,龍虎王天師親傳道,機會難得。可怎麼王啟明手舞足蹈兩下,就沒了。她連忙問道:“你們在說什麼啊,這跳兩下就完事了?”
陸昂困惑,皺眉道:“你看不到嗎?”
“看什麼?哎,你們別打啞謎啊!”
陸霜在馬背上朝沈萱眨着眼,“仙女姐姐,是桃花哦,好大一株樹的。”
這下,沈萱無語了,眼前除了黃沙就是黃土,哪來什麼樹?
陳大耳搖晃着步子,還醉着呢,他手上流光匯聚,在沈萱面前抹過。
她也看清了,瞪大着眼睛,如痴如醉。
少不識春、人不知樹。余香繚繞,此地清風不留情面,桃木雖老,但花枝初盛,有桃花被吹落,落時又是一片生機。草木皆搖,春日、春意尋得歸處,此一株桃樹,雖僅要了三丈天地,可花香十里,與春風同行。
王啟明嘴角上揚,解釋道:“你尚未修行,教你法術無用,更別說道法什麼的,你便是學會也用不得。這是道韻,你無需看懂,有感悟就好。桃花有意,我喚此為‘三里春風’。”
陸昂有些明白,他掌中有起,赫然多了一株小桃樹。
王啟明剛剛上揚的嘴角頓住了,他瞧着陸昂手中的小桃樹,心中一陣悔意:早知道還是搶人了,這也太誇張了,道韻欸,龍虎山數千弟子,能悟出的不超過一隻手,這小子只看了一遍、一遍!
王啟明把目光投向陳大耳,想從他身上找點安慰,“陳真人,青城山的肚量讓王某佩服。”
陳大耳撇了他一眼,龍虎山這些粗鄙之人,沒什麼好搭理的。
沈萱在一旁照貓畫虎,可她就是搞不明白陸昂手中的桃樹是怎麼來的。
王啟明提起嗓門,將沈萱從陸昂身側拽了回來,說道:“這是沈萱,沈家的商會做得很大,你可以與她同行。”
陸昂微微拘禮,“多謝前輩美意,在下願意!”
陳大耳皺着眉頭,照着這小子的脾氣,下一句不該是在下心領了?
不解之餘,陳大耳打量了幾眼沈萱,收回目光后,他明白了,女娃娃長得好看,擱誰誰不樂意。
王啟明頷首,說道:“如此,貧道就走了,陸小子,有空來拜訪龍虎山,龍虎山的大門永遠對你敞開。”
王啟明朝着風沙中走去,幾個步子,只剩一個虛無縹緲的幻影。
陳大耳打算說什麼,可遲遲未開口,只是回頭瞭望這“錦”字碑
陸昂上前,對着陳大耳鞠躬,拜得很深,“老陳,你是長輩,我當拜你。”
陳大耳訕笑着,扶起陸昂,走到桃花前面摸了摸它的鬢毛。
桃花有情,往陳大耳腦袋蹭,陸霜朝陳大耳揮揮小手,“陳爺爺,再見。”
陳大耳看着陸霜一臉敷衍的樣子,沒好氣道:“你個臭丫頭,記住我跟你說的,照顧好你哥哥。”
沈萱也湊過來,遞給陳大耳一個酒葫蘆,說道:“老道長,宮裏的千里香,好喝的緊。”
陳大耳接過葫蘆,寶貝似的捧在懷中,他不再墨跡,大步朝前,走得是跟王啟明相反的方向。步子不穩,看着像醉了,走的不快,好像在等一句話。
陸昂招手,他用儘力道喊道:“陳大耳——,等我!”
老頭子沒回頭,只是將新得來的酒葫蘆舉得老高,使勁地晃。
陸昂心領神會,好,下次喝個痛快。
夕陽直落,天際的雲斑駁開,霞雲千里,也為老道士送行。
“三里春風”的道韻早散了,可少年心中卻滿是春意。
陸霜揚着笑臉,她有了自己的哥哥,從今往後,要保護好他。
沈萱在一旁看着陸昂,金光正好側了半邊臉,她長鬆一口氣:在這錦州邊界苦等三日,父親說的機緣可算是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