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過江鯽
百餘尺大蛇為蛟蟒之流。
半截身子此時還扎在水裏,只是一輕輕嘶鳴,竹林間便已狂風大作。
宋李兩家家主此時上前一步與同門四師兄妹站在一起,沈老爺子甩着胳膊嗤笑,“打了小的來老的,怪不得這不是玩意的小雜種年紀輕輕便如此陰厲,我當是天性使然,原來是你們這群狗都不喜歡的魔崽子。”
還不等眾人如此動作,原本有狂風大作的竹林此時林間更暗,原來是天地陰沉了下來。
天空中,猛然間一道道粗壯閃電交織開來,一陣陣雷鳴跟着隨後傳來。
已是春夏交接的時節,終於有春雷炸起。
轟鳴聲不絕於耳,震耳欲聾,令人發聵。
前一秒還如初晴雨後的天色,這一秒便黑雲壓城,深潭裏本來平靜如溫婉女子的潭面開始洶湧起來。
最後大浪滔天,天色異象。
此地異變凸起,小鎮上卻熱鬧十分,小橋旁有目盲道人正於此地擺攤摸骨。
此時他正摸到了一位剛剛嫁人的婦人手上,此婦人想問今後夫家運勢如何。
道人左右言它,一雙糙手仔細着揉了那雙小手竟是捨不得放開,惹得剛嫁人的小婦人面紅耳赤。
倒不是說道人心術不正,趁機做那揩油動作,只是小鎮劃分南北的小河流此時水流漸大。
最後猛然漲水。
有膽子大的村民已經慌張的張開漁網,做那守株待魚之舉。
目盲道人略一掐指,抬頭看向遠處山峰,面色依舊古井不波,心中浪濤翻天。
有蛟龍出於海,逆流而湧上,翻江,倒海,尋那龍眼點睛。
蛟化龍也!
整片深潭水波濤如沸,沈老爺子卻看得如痴如醉,因為他曾見過有龍虎山道士一劍飛天,截流斷江,過海斬龍!
這輩子只是尋常武夫的沈有道,自從見識了堪比仙人的手段,一輩子都在找尋“進山門”的方法,可面有皺紋,眼角含霜,尋了一輩子的開竅入門,也沒能推開那門。
任你是再驚艷的江湖武夫,也比不過真正山上人的一指斷江!
本名為沈有道的年邁老人,看着頭頂的電閃雷鳴,這輩子沒能有道的老人這一刻才覺得,自己老了…
蛟龍尚有機會化龍,為什麼自己不行?
老人只是望着那巨蟒將二人含在嘴裏,頭頂一條條紫色閃電撕扯着天空。
巨蟒順着水流仰天而上,那深潭裏的水卷着向上托着它的身體,一直向上延伸,等到完全露出身形的時候。
原來是一條九百餘尺通天蛟蟒。
深潭之上,紫雷之下,春雷不斷積聚着威勢。
清明日,知好雨,此時欲斷龍魂。
降紫金天雷,天道無情,天威浩蕩。
此時規模,身處蛟蟒口中的魔教師徒二人也俱是緊張無比,古有馭龍術,這魔教高人擺明了想馭此間蛟蟒。
待到其化龍,這方天地,斬龍人不出,又有誰與其爭鋒。
天上春雷再度密集炸裂,此時聲勢已達小天劫之威。
兩道長達九尺的粗壯紫金神雷轟然而下。
天崩地裂。
蛟蟒被重重的砸在深潭中,渾身皮開肉綻,鮮血之流。
這九百餘尺大蟒褪去三百餘尺,僅餘六百尺已然巨大的蟒蛇再次衝天而上。
此時的紫金之雷彷彿生出了怒火,世間人尚且難以登仙化神,小小蛟龍,痴心妄想?
一十二道更為粗壯的紫含暗紅的炸雷在深潭上空響起。
蛟龍又一次被重重砸入深潭,久久不見蹤影,天上暗雷涌動,雲層垂的更低了些,彷彿承受不住神雷的威壓之重。
等到這條原本六百餘尺的蛟龍再伴水而上時,體形已不足百尺,蛟龍越過山巔,吐出兩道黑影,扶搖而上。
這等挑釁行為換來的就是僅有一道的去紫全紅神雷炸在大蛟身上。
百餘尺身軀直接凐滅,只留一截尾巴墜落在深潭中。
…
…
丁前溪只覺得自己要死了。
十年前一個照面便被人一劍穿心。
十年後還是如此,一個照面便被折斷四肢跟一臂,躺在地上任人折辱。
就僅僅是因為一個“求而不得”的狗屁理由,便要出手殺人!
野男人?倘若真是那偷腥的野男人也還好,可偏偏自己什麼都沒做,什麼也沒想…
自己本來也沒想過要如何,這輩子從沒想過要如何,去貪那大氣運,大機緣。
好好活着就好了,無病無災,娶一門嬌妻,三房美妾,平平安安的活着不就挺好?
這些年漸漸品出當年那件事情餘味的時候,少年便變得無比努力起來,雖然知道可能這輩子也接觸不到那人,尋不了仇,報不了怨。
可那畢竟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一小撮人,他要殺我全家,我無可奈何…
憑什麼你一個阿貓阿狗也欺負到我的頭上?
世家?望族?我他娘的還是皇子呢!
最起碼曾經是!
丁前溪深信因果報應,如果十年前那是他家的因果,他認命,可佛家不也說不以己罪禍及他人嗎?
天理,去他媽-的天理。
都是狗屁!
九百餘尺的蛟龍最後只剩個尾巴墜入深潭裏,天上的雲層也逐漸散去,不知為何能看見山巔要逃走的魔教兩人,丁前溪只覺得這些年的委屈都化成了一股憤怒!
天要我死,我沒死!
你要我死,我也沒死!
下面就該…請你死了!
少年閉眼,腦海中有真元流動如河流,一隻小白魚跳躍其中。
他只覺得有人告訴過他,可出一劍斬仙人,稱為劍仙!
腦海中天光大開,小白魚瞬間為劍,開天門不知幾萬里。
兩個身影正詫異為何高山之巔有一滿頭白髮的書生垂坐在前。
穿着黑袍籠罩全身之人剛想發聲,卻捂着脖子,一抹流光割開絲絲血線,兩具無頭屍體轟然墜地!
一劍殺兩人,萬里不留行!
書生滿頭白髮飄揚。
手裏捉着一隻不斷扭動身軀的小泥鰍,可見頭上尖尖角,這小泥鰍並非有實體,若有若無的靈體隨風聚散。
殺人小劍正顫顫巍巍,如入泥流之地,不可返回。
最後白髮書生輕敲劍尖,將那隻不斷扭動着身軀的小泥鰍刺入劍尖,鬆開雙手,任由小劍尋找它的主人。
以手捋須的白髮書生沒由來的寬慰出聲:
“大善。”
…
…
山河之間有氣運,以百年為期,氣運滋養萬種靈物,有的如深潭白鯽,有的如溪邊雪白麋鹿,有的化為林間黃雀,甚至是不起眼的水運文章,有人天生便得氣運三分,註定是那人上人。
江湖氣運並非固處一處,總有大氣運人者可得。
所以有應運而生之人。
王朝有紫氣。
這也是氣運的一種。
如龍虎山天師府紫金蓮開一十六朵,朵朵生妙蓮,朵朵生黃貴。
世俗王朝有六,氣運便一分為六,六份氣運一般大小,雖不可成長,可王國之戰,如大魚吞小魚那般,六國只余兩國,這便是變大了。
人間修士皆以藏氣運求長生,修不老顏,享無上樂。
再看此間深潭,蛟龍死去之後潭水仍未止沸平息,反而逾演逾烈。
如過江之鯽分而食蛟龍屍,一團團一抹抹亮光照亮幽深潭底,不知其深,不知多久。
鋪天蓋地的小白魚如一群過江之鯽,紛紛躍向天空,像林間大雁似騰空遠去。
沈有道看着那氣運長流分出幾縷分別投向重傷昏迷的沈懷山,胸口嫣紅的吳夢清,正獃獃看着眼前一幕發獃的陸年兒,此間少年少女望着一抹而過眉心的小白魚。
一臉的不可置信。
正在氣悶的王臨雨望着不爭氣的妹妹,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進入了自己的眉心,她望着仍打情罵俏毫無察覺的二人,意識到有什麼不一樣的正在發生。
目盲道人手指輕叩眉心,只看到山上鋪天蓋地的小白魚流向小鎮四面八方。
尋常人本該震驚有此的道人臉色有變,燕國的皇帝陛下一統四國,如今的國運強盛無比,按照常理來說,江湖氣運也該稍盛幾分才對,這…怎麼與百年前的一樣多?
小鎮上大部分人只跟往常一樣起居作息,只有廖廖一十二人神色異樣。
任小梅曬着煙葉卷,神色微變,她感受眉間的冰冰涼涼。
想起爹偶爾說過的此地是這百餘年孕養龍氣之地,所有氣運以百年為期,如藕生白蓮,花敗藕成,如今已到了最後收官十年。
如今十年已過,沒想到是在這清明時節,氣運開始散發,迎運而生之人,將會很快被找到,收攏,是誰尋到各憑本事,這就是小鎮最大的機緣。
江湖宗門有其上宗,上宗修有練氣術,為正統修士。
類似於任遠陽這類江湖武夫所開宗門,想要獲得上宗賞賜,就看誰搶的苗子多,誰搶的資質好…
想到這裏,任小梅便有些擔憂,尤其是那個差點要叫“小娘”的蠻不講理的女子,與爹對上了…
娘該很生氣的吧?
最後一隻小白魚落在丁前溪的眉心裏。
場間眾人看着那一抹靈動的小白魚,暗自憐憫起這孤苦伶仃的少年。
一錢氣運不如沒有,當個普通人也挺好,有些東西有跟沒有是兩種意思。
匹夫無能,懷璧有罪!
他們的想法表情,此時已然昏迷的丁前溪註定是感受不到的。
已經昏迷的丁前溪隨着那抹小白魚沒入眉心。
少年也註定沒聽到耳邊傳來那陣陣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