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如果再看你一眼
丁前溪聽完書生道出個中曲折,有些想不明白的他問了趙俊平一句,“就算尋到她又如何呢?”
丁前溪沒等書生回答接著說道:“你可不要忘了,此時早已過正月初八,那女子已然嫁做人婦,你此時去尋她,又有多大的意義呢?”
“倘若是兩情相悅,夫妻和睦,你找上去,恐怕白討一頓拳腳相加,要是運氣不好,碰上那心狠手辣的,你那身板,恐怕就交代在人家那兒了,再說了你兩人既無媒妁之約,也無青梅竹馬,更談不上私定終身,終究是萍水相逢罷了。”
嘆了口氣的丁前溪想起了過往種種,沒由來道:“你們沒能在一起,那肯定是緣分沒夠,再說了,喜歡這種東西,強求不來的…”
李寧洛這才想起,眼前這傢伙娶過媳婦的,對待娶妻這件事有自己的見解,有些憤憤不平的她白了丁前溪一眼,小聲嘀咕,“呦,沒看出來,說別人一套一套的…”
趙俊平聽聞這番話,臉色發白,嘴唇顫抖了好久,數次開口想要反駁些什麼,最終還是說道,“不管如何,我始終要去看看的。”
丁前溪沉默了好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最後輕輕的點了點頭。
一行三人本就離晉安城不遠,經過將近一個時辰的行走,終於看到了晉安城的城門。
雖然不會騎馬,但是已經能牽動馬的丁前溪,手裏的韁繩遞給了李寧洛,城裏人多的地方還是交給會專業養馬的人比較好。
一行三人很快進了城,趙俊平在前面領路,兩人在後面跟着,見到梁府牌匾的時候,兩人便止步不前,任由書生上前敲門。
此時書生仍舊穿着風塵僕僕的趕路衣服,他在梁府前徘徊了一下,下定決心敲開了門,門後有個穿着灰色衣服的小廝將府門開了一絲,探頭出來,小廝看着眼前人,似乎不敢相信的樣子,又仔細端詳了一下,心中忍不住可惜,暗暗想着:“這還是數月前見到的那個行為舉止大方,翩翩公子俊無雙的趙公子嗎?”
府里早就吩咐過,如果那趙姓書生不知好歹還膽敢找上門來糾纏,那便亂棍將其腿打斷,然後扔到大街上。
可這小廝認出了趙俊平,沒有按照府中吩咐的那般作為,只是擺擺手小聲道:“趙公子快些走吧,小姐已經嫁到了沉石山上,以後別來府中糾纏了…小心…”
府里有別的小廝聲音遠遠傳來,“門外的是誰呀?”
探出頭的灰衣小廝立馬換了種口氣,呵斥道:“臭要飯的,有多遠滾多遠,以後再讓我看見你,非得打死你!”
語氣雖然嚴厲可神色憐憫的灰衣小廝,砰得關上了門。
趙俊平親自確認了這則消息的真假,獃獃的望着那兩個燙金大字梁府,只是那個梁字一再變化,梁人變良人變涼人。
天起風欲雨,早春也悲涼。
趙俊平轉身而走,渾身膽氣這一瞬間是真沒了,書生獃獃地走遠,梁府的門中間還開過一次,有小廝不信要飯的膽敢敲開府上大門,可看到趙俊平的背影,幾個人哈哈大笑。
還真是個臭要飯的。
灰衣小廝跟着笑,卻不忍去看。
…
…
趙俊平從丁前溪和李寧洛二人面前走過,整個人的注意力不知放在了哪裏,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天下之大,如果有她陪着,其實哪裏都去得,可沒她陪着了啊。
丁前溪拉住了還在不斷前行的書生,後者停住腳步,慢慢的轉過身來,他只是獃獃得,沒有流淚,也沒有哭聲。
原來人最傷心的時候,也可以沒有眼淚的,趙俊平從來都沒跟二人說他很難過,二人卻都感受到了。
這個佝僂着背抱着書箱的年輕人,簡直傷心極了。
“還想去山上看看嗎?”丁前溪溫和問道。
“山…沉石山…對,上山!”趙俊平將竹箱換到後背上,恢復了一絲生氣的他開始小跑起來,那雙步鞋終於不堪重負撕裂開來,書生停下腳步脫掉鞋子,沒有抬手扔掉,反而小心的將鞋子收到竹箱裏,雙手拽緊帶子,繼續小跑起來。
丁前溪看着李寧洛,二人無奈地跟了上去。
沉石山其實也不算多高,只是樹林茂密,且佔地面積大,所以很好找,也很容易攀爬。
三人走到上山的岔路時已然下午了,趙俊平看着上山的岔路,隨手挑了根樹枝握在手裏,一向和善的書生,面容有了些狠色。
丁前溪上前握住趙俊平的手,一點點鬆開那根樹枝,勸道:“你只是去看她一眼,又不是要去搶親,拿着棍子幹嗎?清醒一點,她已經嫁人了,先休息一會兒,吃點東西再說,看一眼耽擱不了多少時間,現在離天黑還有段時間呢。”
丁前溪掏出幾張燒餅,路過燒餅攤就要買上幾張的習慣,他已經養成很長時間了。
終於捨得停下腳步的趙俊平皺皺眉頭,他找了快石頭坐下來,沒穿鞋子小跑的腳上,此時血淋淋一片,山間碎石鋒利,這會兒心神恢復,書生才感覺到揪心般疼痛。
他腿腳顫抖不停,接過丁前溪遞過來的燒餅狠狠咬了一口,此間再無任何言語。
三人俱是沉默。
再高的山也有登頂的時候,上山的路程不長,可趙俊平行走的卻十分緩慢,甚至拒絕了丁前溪要背着他上山的好意。
李寧洛神色複雜看着那一個個泛紅的腳印。
終於在黃昏時刻,趙俊平站立在那奢華的府邸大門前,他喘息了許久,遠處的丁前溪二人看着他抹了抹鬢角的亂髮,手握成拳顫抖着叩着門環,一下,兩下,三下…
大門許久才有了動靜,開門的卻並非小廝下人,是那書生心心念念的梁羨魚親自開的門。
那女子面容平靜,梳着婚嫁後婦人常見的髮髻,臉色紅潤且衣着華貴,帶着不知皮毛的絲絨大領,一雙銀釵插在發尾那裏,懸挂的小鈴鐺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趙俊平面色複雜,喃喃着開口,“羨魚…”,不曾想名字剛喊出口,就被接下來的話打擊的面色蒼白。
“趙公子請自重,婦人閨名只有相公叫得,外人恐怕不好說這些親密昵稱。”
“公子趕考歸來不去奔那錦繡前程,回頭尋我做甚。”兩句話剛說完,語氣就變的凌厲還有些傷人。
她瞥了眼趙俊平背後的竹箱,又看了看石板台階上染紅的血跡,嗤笑道,“公子離去之時背着我給你的竹箱,現在還背着,看來是功名未中了?怪不得還是一副寒酸樣子!”
“快快離去,不要在與我糾纏了。”
直到大門關上,趙俊平也不曾說完剩下的那些話,來的時候想了無數種再次相逢的場景,也備了好些知心話語,他還想跟她說京都的遊船跟碧漾湖,還有好些沒吃過的吃食,那裏的燈火很好看,以後…
可再次見面是這番從來沒想過的場景,面容俊俏的書生,不由的想掉眼淚。
直掉眼淚。
躲在暗處的李寧洛,貼着丁前溪的耳邊小聲的問道,“原來不全是漢子負心,姑娘也會的啊?原來人啊,相愛時嘴上都跟抹了蜜般,離別的時候更加果斷決絕,丁前溪,你以後不會是那樣的人吧?”
“……”
眉角好看的姑娘不禁有些想家了,北邊那群漢子,雖然糙了些,可從不會如此,上馬時說的話,在下馬的時候,一樣算數。
趙俊平強撐着笑臉,感謝二人陪他一程,其實他本來也沒想着要背着劍的丁前溪做些什麼,只是想着有這麼一位劍客陪在身邊,好壯壯膽量,哪怕後來因為這件事被已經嫁做人婦的家裏人打死,也有人向自己家中父母交代個情況不是。
不曾想是這番場景。
“你還喜歡她嗎?”李寧洛問道。
“不喜歡了。小生這輩子,都不會喜歡她了。”
“要不我們偷偷過去,看看那是何等相公,能讓寫下,五月八來茼蒿開,一枝花願君采之的女子變心如此之快的?”李寧洛提議道。
趙俊平聽到這話也有些意動,沉悶道:“她方才將我拒之門外,我哪裏還有臉再去敲門。”
“你跟丁前溪不拜把子稱個兄弟真是天理難容,等天黑了,我們翻牆去啊。”
一句話結束了爭論,只有丁前溪抱着胳膊,無語。
三人找了個地方休息。
丁前溪卻突然盤坐在地上,他閉上眼睛,內視體內大湖,原先乾涸的大湖裏靈此時霧蒙蒙一片,少年沒有慌張,那些應該就是師伯提到的劍士真元,只是實在是太過稀薄,只能在大湖上方雲霧繚繞,等什麼時候雲聚成雨,小雨化為溪流,大湖裏存住了水窪,這劍便是真的練出了頭緒。
要說劍修為何令人懼怕?劍士獨有的呼吸法,一氣未去,新氣再生,劍術因此連綿不絕,山河修士,劍士殺力最大,用劍的那位祖宗傳下的呼吸法,起了一半的作用。
天漸漸的黑了下來,早春天的風涼意很重了,可丁前溪的身上卻蒸氣騰騰,頗為奇妙。
他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然全暗下來了,李寧洛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地瓜,此刻正揪着自己的耳朵,明顯是被燙着了。
書生跟李姑娘在柴火堆邊上坐着,火焰映着她的臉紅撲撲的,四周跳動的影子有些安靜,丁前溪已經站起了身子,心思也被這一幕吸引,他有句話從來沒跟誰說過,連師伯陳三秋跟自己打趣的時候,自己也從未表達過態度。
陳三秋讓自己乾脆娶了李小姑娘算了。
陳三秋還說,“劍士本性瀟洒,劍心就更活潑了,註定我們這類人不能像西邊那群光頭和尚那樣,死擺譜。所以娶妻生子這類事情,在我們這裏不僅行的通,而且很行的通。”
陳三秋眨巴眼,像極了不正經的老小子。
“以後遇到喜歡的姑娘,那就跟她說,她要是也喜歡你,那就娶了她。”陳三秋略帶笑意朝着丁前溪說,“唉,李姑娘哪裏都好,就是瘦了點,也不知道能不能生個大胖小子。”
“不過呢,是個閨女也無妨…”
丁前溪那會兒還不知道這個光棍師伯,手裏的劍是真厲害,可追女孩子的功夫,那也就是嘴上厲害,可不妨礙那會兒的自己滿心的崇拜他啊,想到那會兒師伯的不正經,再看着對面端坐的小李姑娘,嘴角忍不住有些笑意的丁前溪,想起自己好像從來沒仔細看過她,此刻捂着耳朵啃地瓜的李寧洛,真的挺好看的。
原來賣燒餅,後來又莫名其妙學了劍的年輕人突然有些臉紅,倒不是他三心二意,只是現在想起,那個喜歡往嘴上塗抹李氏胭脂的妻子,已經死了好幾年了。
少年紅着臉,慢慢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