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心不甘情不願
春離鎮酒館內的說書先生講完了今日的故事,任各位酒客如何起鬨也只是笑着搖頭說道:“今天的評書就到這裏了,各位明日請早。”
一群人也知道這位滿頭白髮說書先生的癖好,那就是每天只評書一段,其餘的時間都要到酒樓最高處圍欄處獨自枯坐。
一群意猶未盡的散客當下搖着頭各自走開了。
從下午一直獨坐到黑夜繁星滿天的時候,閉着眼睛的白髮書生這才清醒過來,左手以指掐算,寬大的袖口隨風搖擺,滿天星斗眨眼睛。
站起身的書生,長衫風鼓動,鬢角苦含霜,他倚着欄杆笑道:“也曾年少青衫薄,滿樓紅袖招。獨上高台,斜倚欄杆,黑髮少年狂!”
傷感了一陣春秋的書生,滿臉釋然。
最後痴痴得望向南方,喃喃道:“那個有趣的小傢伙,應該快到這裏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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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重新上路的丁前溪和李寧洛二人身邊身邊跟着個拿着油紙傘的年輕人,至於肚子裏的學問夠不夠不好揣測,可裝扮上是極像那群苦讀四書五經的書生。
這個自稱讀書人的趙俊平,穿着件破破爛爛的青衫,腳上的步鞋已然漏了大洞,應該是走路太多,趕路太急,如此模樣的書生也不曾找個地方歇歇腳,然後置辦一身行頭,看樣子真的是風雨兼程,日夜趕路。
昨晚上背着個破竹箱出現在火堆前的趙俊平嚇了二人一跳,讀書人倒只是盯着那尤有餘溫的兔肉狂咽口水,李寧洛看讀書人這副樣子,又動了惻隱之心,便讓他坐下來慢慢吃。
吃着吃着,又可憐巴巴的看向丁前溪腰間的水囊,之所以不開口問這個心善的姑娘掏水喝,是因為終究是讀書人,怎好跟姑娘家的共飲一壺水。
丁前溪笑着解下水囊拋過去,嘴唇乾裂的讀書人迫不及待得拔開塞子就要喝水,突然猶豫了一下,仰起頭將水囊高高舉起,張開嘴巴接那流下來的水。
得了,真是個講究人。
剩下的那小半隻兔子都進了讀書人的肚子,看他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應該是沒太吃飽,所以接過丁前溪的水囊又一口氣喝去大半,這才在對面二人好奇的目光下抹抹嘴,還回水囊,認真道謝。
丁前溪問道:“你一個手無寸鐵的讀書人,大半夜的不找個地方歇腳,怎麼還摸黑趕路?”
趙俊平苦笑不已,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道:“二位有所不知,我本是進京趕考的書生,今年的考題偏難,以小生的才華…落榜了,可有人願意請我去別院裏當個伴讀,這好歹也是一門營生。”
“沒曾想有人寄了信去書院…她…家裏實在是出了要緊的事,沒辦法,才星夜兼程,徒步回鄉,不過我也沒有步行多遠,只是湊巧走了這一段,遇上了二位好心人。”
原來這個穿着青衫的讀書人去京都的時候還有路費盤纏,可以搭上馬車乘坐,等到了京都,哪裏想到那個地方開銷如此之大,本來還打算着中榜以後跟着官府報喜的隊伍衣錦還鄉,這樣返程就不需要花費許多,僅剩些報喜錢便好。
結果僅剩的報喜錢變成了返程路費,沒了銀錢被半路趕下馬車的趙俊平,走了不知多少路,就說這小子也是個吃的了苦的人,隨身帶的東西吃完了,就開始刨草根,水喝完了沒關係,河水也是解渴的,遇不上河水只好在草根那地方倔洞,就着草根喝泥水。
一路上頗為艱辛,可勞苦的讀書人一旦想到了那個女子的名字,凌亂的頭髮遮不住他眼中的神采。
李寧洛看着莫名高興的趙俊平開口道:“兄台,你都這幅樣子了,怎還學會苦中作樂了?”
趙俊平收斂起笑容,站起身子,一把掠開青衫倒頭便拜在丁前溪面前,他頭挨着地,道:“小公子,一飯之恩本該湧泉相報,可眼下書生還想求公子一件事,小生看公子身後所披佩劍,肯定是有大本事的人,懇請公子幫幫我,不然我那可憐的心上人,就要做他人的美嬌娘啦…小生願為公子鞍前馬後,鞠躬盡瘁,肝腦塗地!”
丁前溪側過身子,沒有接受他這一拜,但看着讀書人悲戚的樣子,便讓他起身,慢慢把事情說開看看,如果能幫上的自然也不會推辭,且讓書生不要急着高興,遇上那實在無能為力的忙,自己二人也只好愛莫能助了。
原來趙俊平的故事,是從丁前溪和李寧洛即將到達的那座城池,晉安城梁府開始的。
梁家有女名羨魚,芳齡二八閨中藏。
趙俊平口述,梁府那日貼出告示,要尋一妥貼的青年做上門女婿,去了的人擁擁擠擠,梁家閨女一眼相中了如今懷抱舊書箱的俊俏書生。
梁父看少年一副書生扮相,可既是讀書人唯有金榜題名才顯人名,如若不然,一表人才又如何?
一家人頓時起了心思,說給趙俊平機會,若考取了功名才可與小女談論嫁取,不然其餘的話就不要多說了。
梁家閨女偏偏選中書生的道理大概就是,早早相識罷了,兩人在蓬蒿廟會上相識,書生猜的一手好燈謎,隨手把彩頭贈送給了還在低頭沉思的梁羨魚,少女抬頭看見俊俏黃余正淺淺的笑,不知為何紅了臉頰。
少女遞過去一張手帕,上面寫着:
“五月八來茼蒿開,一枝花願君采之。”
趙俊平守到了五月八,來到了梁府才明白那晚少女的字面言語,原來梁家正在招女婿,他看着樓上挑中自己,正捂嘴淺笑的姑娘,當時便覺得心頭的風景如湖邊的一汪春水,好生蕩漾。
後來本就要進京趕考的書生跟梁父約定好,揣着那隻滿懷少女心思的柔然手帕,啟程去了。
趕往京都考試的生員都會暫時居住在書院裏,住的地方免費,可吃食卻是要花錢的,數門功課考了三天的趙俊平,也將銀錢花的差不多了,放榜那天收到了一封來自梁府的書信,滿心歡喜拆開信的書生,一臉落寞。
原來是她年後就要嫁人了,讓趙俊平不要再等了。
失魂落魄的書生握着那封信來到皇榜前,情場失意,考場也失意,好在有主考官看了趙俊平的那份答卷,對這個頗有才華的考生印象頗深,便派人找到他,願意給他一個府中伴讀的機會。
滿腦子都是那姑娘年後便要嫁人的消息,也聽不進那大人說什麼,只是客氣的婉拒,言說家中有要緊事處理,感謝大人的賞識之類…
見到了這位大人倒也沒把話說死,看書生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還以為是他家中雙親出了事情,只是安慰道:“處理完要緊事,可復來府上。”
…
…
趙俊平剛過鹿角城,接近晉安城的時候,路過一個閑時歇腳的茶攤子,大燕的茶攤子其實也是酒鋪子,寡淡的茶水是不要錢的,以此來吸引顧客,茶攤上有說著四面八方趣事的靈媒,靈媒便是那精通小道消息,江湖趣事,人間雜事,甚至俏寡婦之間的私語都可以信手拈來加工的碎嘴子,全靠刷嘴皮子掙錢。
怎麼掙錢?看其說出雜事的有趣程度勾起了多少看官肚子中酒蛔蟲,鋪子每賣出一份酒,靈媒都有分成少許。
這類人肯定是喜歡喝酒的看官,對於趙俊平這種完全是奔着免費茶水來的人茶攤老闆自然是沒什麼好臉色看。
喝了三大碗寡淡茶水的書生,壓根也沒在意旁人的臉色,也沒理會茶攤上的閑談,可他剛要起身趕路的時候,隱約聽見了梁家長女…
書生裝作好奇地樣子,向對面的幾位茶客打了個揖手,裝作閑余散客問了一聲:“老兄,給說道說道?”
那滔滔不絕的老兄瞥了眼趙俊平空了的茶水碗,便知道這又是個蹭水喝的窮書生,但人不可貌相,那靈媒多年浪跡於各種形形色色的人之間,自然深知道這個道理,他做人圓滑,不像茶攤老闆那樣市燴,靈媒抿了抿口茶水,才開口將事情的原委細說了出來。
原來五月八那日,梁府招親當真是熱鬧的緊,引來了附近一座名為沉石山上的一位自稱“山神”的神仙,看了拋繡球給書生的梁羨魚一眼,自此回到山上是夜不能寐,左思右想去了梁府,還抬了好些銀錢,跟梁父商量要娶梁家長女到幕北山上去。
趙俊平聽到這話,緊張的不打一處來。
雖然這事其中肯定有靈媒誇大的成份,可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發生過,這群靈媒雖然喜歡夸夸其談,可也從來不說那沒影的事,講究的就是一個真實。
面色變化的趙俊平接着聽了下去。
那靈媒描繪之精彩,跟他親眼看到一樣,道:“那梁父也是個見錢眼開的主,抱着那一箱箱的銀錢當天就不管不顧,跟着那“山神”定下了親事,約定正月初八為那良辰吉日。”
趙俊平聽到這話,臉色變的有些難看,只是茶攤人眾多,他強自安穩心神,跟各位道謝,有些魂不守舍的挪步離去。
此時已過正月初八,書生不敢多想,不多想又如何,她多半已經嫁人了。
書生離人群遠了些,再也壓抑不住感情,淚流滿面,倔強的書生踏着大步向北走,就算她嫁人了,又如何,總想着再見她一面,最少當面問問她,是否是甘心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