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蕭姑媽的故事
楊光收拾好行李,多耽擱一天,蕭然就多一份危險。
車還有10分鐘才開,旁邊的位置依舊是空的。
一個女人走過來,徑直就在旁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楊光隨意地瞥了一眼,心突地一跳,不由結巴起來:“蕭……蕭然。”
蕭然挑了挑眉,冷冷道:“楊光,你已知道我不是蕭然,我是媚雲啊。”
雖然已經猜到蕭然是被媚雲上了身,但此時聽她親口說出來,溫暖的陽光里依舊感覺心底噝噝地冒上幾股寒氣。楊光不由地挪了挪身子,想離媚雲遠些。
蕭然陰惻惻地笑了起來:“你們想救她?只有七天,如果你們查不到事情的真相,蕭然就回不來了!這個軀體將徹底被我支配,哈哈哈……”
售票員大喊着:“有票的請將票拿在手中,要查票了,送親友的麻煩趕緊下車,開往清水鎮的車馬上就要開了。”
“小姐,你的票?”售票員像看精神病一樣看着狂笑不止的蕭然,有什麼事情那麼好笑。
蕭然冷冷地瞪了售票員一眼:“我是來送他的。”轉頭盯了楊光一眼,陰沉道“記住,七天,你只有七天的時間了。”
車,緩緩地開動了,揚起一片塵土……楊光看着窗外飛逝的景物,化成朦朧的一片,還要三個小時才能到清水鎮。
楊光想起南沙鎮紅娘子廟蕭然求的簽文,另外半張還在自己手裏,這半張簽文自己一直都好好保管着,想着哪一天可以還給蕭然,不知道蕭然手中的另半張簽文寫的是什麼。
簽文上只有四個字“枯木逢春”,楊光讀的是工科,文縐縐的東西,看了就頭疼。但,春天總是希望的象徵,不是么?
憑着先前的記憶,楊光找到了小巷盡頭的那座四合院子,依舊是那漆着古銅色漆的殘舊的門,和院子裏那棵根髯糾結的大榕樹。
伸手拍了拍門,不久,門開了一條縫,露出蕭姑媽有些蒼老而熟悉的臉,只是此時,楊光覺得這張臉有說不出的親切。
楊光露出大大的笑容:“蕭姑媽,我是楊光,蕭然的同學,上次和她一塊兒來過這的。您還記得我么?”
蕭姑媽臉上閃現出一抹轉瞬即逝的驚奇,口裏說著:“你終於到了,我們馬上就走,東西我都已經收拾好了。”也不待楊光回話,轉身就朝里走,出來時,手裏多了一個黑色的旅行袋。
望着楊光驚異的眼神,蕭姑媽微微一笑,牽着楊光的手,“文宇打了電話過來,什麼都和我說了。”蕭姑媽的手已經有些粗糙了,可楊光心裏卻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溫暖,蕭然有這樣一位姑媽,真好。
去南沙鎮的火車上。蕭姑媽拿出一張照片摩挲着,照片上的女人帶着風塵的嬌媚,可雙眸中卻有着說不出的憂鬱和疲憊。
楊光湊過去吃了一驚:“蕭……蕭然?”語氣中帶着猶疑。
“你也覺得很像是吧,這是我的外婆柳雲枚。”蕭姑媽看着楊光,露出慈愛的笑容,“楊光,我先和你說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收藏在我心裏很久很久了,若不是近來發生這麼多事,我幾乎都快忘了。”
我的母親叫徐小念,身體打小就比較孱弱,外婆說過母親本就先天不足,而後又在戰爭年代顛沛流離過着有一餐沒一頓的生活,身體底子給壞了,我後來才知道,母親並不是外婆的親生女兒,那樣的年代中,他們竟一直帶着母親,我心裏是感激他們的。
後來,輾轉來到這僻遠的小鎮上,總算可以暫時安頓下來,母親也匆匆嫁人了,其實我對母親的印象不是很深,只記得她瘦小卻時常忙碌着的背影,偶爾她會靜靜地望着遠方的大山出神,然後流淚,我問母親,母親說我還小,不懂,也就沒說了。
我十二歲的時候,母親病倒了,病情一天天的沉重,我抱着母親不停地哭,母親摸着我的頭,安慰着我:“丫兒,乖,別哭,阿媽不過是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找你的外婆,阿媽和外婆會在天上看着你的。”
我不明白,外婆明明還健在,為什麼娘要說去找外婆?
娘的目光穿過我,很遠很遠,“丫兒,你不是一直在問阿媽,為什麼看着遠方的大山流淚嗎?阿媽是在想自己的親娘。”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外婆外公並不是母親的親身爹娘,她是被收養的。
“阿媽這一輩子都見不着親娘了,我也曾怪過她為什麼要拋棄自己親生的女兒,可那樣的戰爭年代,或許是有她的苦衷吧,自從搬到這清水鎮來之後,阿媽就知道,今生再見到親娘的機會更加渺茫了。”
徐小念的目光更加地迷離而遙遠,“你外婆說,親娘是一個很美很有氣質的女人,我想啊,沒準親娘是大家閨秀來的,為了愛情,才堅持生下了我,可惜家裏不同意,生生拆散了親爹親娘,將親娘另許配人家了,呵,多美的一個故事啊,不知道呢……”
徐小念止不住咳嗽了幾聲,良久才緩緩道:“你外婆說,那年秋天,親娘獨自一人挺着個大肚子來到蘇城,便請了他們照顧。你外婆說啊,娘唱曲兒很好聽,只是覺得娘唱的曲太傷感了,聽着聽着就不由地想流淚。
不久,她生下一個女兒,女兒七個月斷奶之後,她便將女兒託付給了這對夫妻,並給了他們很大一筆錢,她說,她還有一件心愿未了,這件心愿不了,她一輩子都不會安寧,她的爹娘也都在天上看着她。
親娘走的那陣,淚水漣漣,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我相信親娘是不會將我寄放在你外婆家的,而且親娘曾說過,待她的心愿了了,她一定會再回來接我的,可惜……”徐小念的眼神黯淡了下去,“這一別,竟成了永別。”
蕭姑媽的聲音緩慢而遙遠,這真的是一個很久很遠的故事了。
娘拉着我的手,口中竟帶了幾分期許,“我曾問過親娘的姓氏,你外婆說是姓柳,祖籍蘇城,慘遭家庭變故,才顛沛流離至津滬一帶,至於其他,外婆說親娘一直都不願再透露半分,臨走前只留下了一張照片。娘也知道,憑着這樣有限的信息,又隔了這許多年,再找到親娘已經不可能了,但這心裏……總還是有着那麼一點點的盼頭,盼着有那麼一天,就真的見到了……”
徐小念的臉因為劇烈的咳嗽漲得通紅,“丫兒,你一定,一定幫阿媽完成心愿,找到你的親外婆,在阿媽的墳頭告訴娘,那麼,阿媽在泉下也算了了心愿了……”
阿媽咽氣的那陣,一直緊緊拽着我的手,她終究是帶着遺憾去了,有生之年再也見不到她的親娘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親外婆不來找娘,是找不到,還是外婆已經不在人世了?
弟弟那時才不過六歲,也就是蕭然的爸爸,什麼也不懂,阿媽說的這件事我一直也沒告訴他,必竟,告訴他又能怎麼呢?不過是徒增他的煩惱罷了。
之後陰差陽錯地我當了靈媒,自梳未嫁。其實這麼多年,我心底也有着私心,想着有沒有可能招到親外婆的魂靈,告訴她,娘至死都挂念着她,畢竟連自己的母親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是我母親一生最大的遺憾。
媚雲一定就是那蘇城柳家的小姐!關家之前害了柳家,說不定媚雲的淪落風塵也是和關家有關,所以她才會回到南沙鎮,回到關昊的身邊,她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報仇,只可惜,仇沒報成,反而遭到傅賢淑的殺害,但藉著鳳凰血玉鐲子的靈異,化為怨靈復仇,殺了傅賢淑,殺了關家一家,追逐着關昊的後人,而蕭然因為和媚雲的血緣關係,才會被媚雲附身。這才說得通,但關昊為何會說怨靈是傅賢淑?
蕭姑媽望着楊光良久,直到他回過神來,才嘆了口氣:“孩子,你一定也是想到了吧。”蕭姑媽看着手裏發黃的照片,一抹無奈的苦笑在她嘴邊浮起:“你也覺得很像然然吧?隔了這許多年,我知道我是無法完成阿媽的心愿了,只有好好地保管着外婆唯一的照片,直到前陣然然帶着你們來清水鎮找我,看見然然那一剎那,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像了,然然和外婆太相似了,心裏竟有種莫名的擔心這樣的相似,擔心怨靈的目標其實不是楚薇薇,而是然然,但我又抱着一絲僥倖,跟據你們所說,我也以為是關家的大少奶奶傅賢淑,必竟然然和關家少爺少奶奶沒任何關係。”
楊光終於明白為什麼蕭姑媽要和自己說這個故事,蕭然果然和媚雲有着血脈上的羈絆。蕭姑媽擔心,所以才會囑託文宇見到夢中景象之時好好照顧蕭然,才會在清水鎮的時候欲言又止。
“直到最近,文宇給我打電話,我才知道你們在南沙鎮所發生的一切,過去很多不明白的事情豁然間全明白了。原來媚雲就是蘇城柳家的小姐,也就是我的外婆,然然的祖外婆!唉,阿媽的遺願竟是在如此不經意間完成,也難怪然然和外婆竟如此相似,怨靈的目標除了殺死關家的後人之外,就是附身在然然身上,引你們去南沙市才是她最終的目的。只是我不明白外婆為什麼要等那麼久才向關昊的情人復仇,她若真能化身怨靈,死的當年就可以做了。為何要等七十二年?”
“文宇懷疑怨靈可能不是媚雲,是傅賢淑……”楊光覺得頭疼,明明怨靈自己都承認自己是媚雲了。
蕭姑媽臉上浮現出困惑的表情,“據你們這麼一說也不是沒有可能,若怨靈是媚雲,她沒有理由去傷害然然。怨靈的本體被禁錮在南沙鎮,所以她才要如此千方百計地將你們引去南沙鎮,在然然和薇薇之間,她還是選擇瞭然然。先前無論是文宇姐姐家見到的那隻鬼,還是霧山村裏的鬼都只是幻象,因着恐懼而產生的幻覺。”
“幻覺?”楊光不懂。
“不知道什麼緣故,她可以感知到所有和關昊有血緣的人,即便過了這許多年,她依然可以由着血親的媒介找到他的後人,然後由着他們心中的恐懼造出幻象。怨靈本身是無法殺人的,他們沒有實體,這也是為什麼很多見鬼的人其實都是嚇死的,被自己腦中的幻象給嚇死的。所以,楊光你記住,我們回去南沙鎮之後,無論你見到什麼東西,什麼影像,都不要懼怕,只要你心中不懼怕,她便無法控制你。
怨靈的入侵分三部,首先是出沒,製造各種聲音使你產生精神困擾;然後是接近,通過各種詭異的事件進一步摧毀你的精神意志;最後當你完全相信怨靈之說后,精神信念崩塌,便可以趁虛而入成功附體了。怨靈和你說只剩下七天……”蕭姑媽的眉心幾乎要扭出一個疙瘩:此行真的能終結么?
火車依舊在轟隆隆地前行着,楊光卻毫無睡意,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心下一片茫然未知,這人於這世界,該是多麼地渺小和無奈,即使這車的終點是南沙鎮,可命運的車輪究竟會載着他們駛向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