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手稿之醉紅樓媚雲
醉紅樓,脂粉聚集的地方,一個可以真切感受到“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1庭花”的地方,我素來是很厭惡這種地方的,如同滿清遺留下來的毒瘤,散發著腐臭的味道,要不是為了媚雲的案子,我是決計不會踏進這種地方的。
一踏入醉紅樓的大門,老鴇和幾個濃妝艷抹的姑娘便圍了上來,老鴇用貫有的挑剔眼睛打量着我的裝扮:“大爺,面生得很呢,第一次來醉紅樓么?”
若想從這麼勢力的嘴巴中套出有用的信息,那只有一個辦法:錢。
老鴇嫻熟地數着手中的大洋,諂媚地笑道:“媚雲啊,兩年多前可是我們這最紅的姑娘,可惜,話都沒留下一句,就走了,唉,真是外來的白眼狼,養不熟啊。”
頓了頓,說:“大爺若有什麼想知道的就問月娘吧,整個醉紅樓里,也就月娘和她熟些。”
說罷轉頭喚着“月娘,月娘”,不消一會兒,一個穿着寶藍色旗袍,盤着高髻的女子應聲而來,老鴇交代了幾句,便搖着肥胖的屁股去招呼陸續進門的其他客人了。
我問着媚雲的事,月娘撥弄着手中的絲巾:“媚雲是兩年前來到醉紅樓,高張艷熾,很快便紅遍南沙鎮了,為此,青樓其他的姐妹是不喜歡她的,你知道,頭牌的姑娘往往是容易招到嫉恨的,雖然表面笑着巴結你,其實背後恨的是牙痒痒的,而且媚雲性格孤僻,素喜獨來獨往,在南沙鎮,她幾乎是沒什麼朋友的。”
“那,你……”
月娘是典型的丹鳳眼,笑起來,眼睛向上挑着:“我在醉紅樓里,年紀算長的了,要不是還能幫媽媽管些瑣碎事情,也早就該攆走的了。我的應酬不多,有錢的客人也挑不上我,落得一身輕閑,反倒因此與媚雲走得近些,她說,這虛情假意的風月場裏,我算是一個有些真性情的人了,能說說貼己的話。”月娘說著這話笑了,“咳,我算是哪門子真性情的人啊?
除了交際應酬陪客人,媚雲是很少說話的,我有時候問她的過去,她咬着唇不說,再問,眼眶就紅了,咬的也越發狠了,又是倔強,又是委屈,那模樣真叫人心疼,怕是一段惡夢吧,大凡好人家的女子,誰願意干這行啊,都是迫不得已。”
偵探的直覺讓我覺的她的過去一定很重要,幼年時的傷痛往往是刻骨銘心的,或許她的過去就是她要來南沙鎮的原因,就是她要墮入青樓的原因,只是媚雲的過去,沒有人知道,她就是一葉飄萍,飄到了南沙鎮,又飄到了上海,最終飄向了一個未知的世界……
月娘繼續說著:“不久,她就和關家的少爺好上了,現在想想,她對關家還是挺留心的,剛來那陣,她還向我打聽過關家的事兒,想是大富人家招人眼吧,我也就沒往心裏去。那關少爺待媚雲也不薄,花的銀子自不必說,甚至說要將媚雲娶了回去,脫離這煙花之地。”
“那媚雲應允了嗎?”
“媚雲自然應允了,不過她不願作偏房,除非明媒正娶,否則她寧願作他的情人,也不願意踏進關家的大門,關家為此幾乎快鬧翻天了。
你想想,關家少爺娶傅家的大小姐已經七年多了,況且大少奶奶賢良淑德的名聲在南沙鎮是有名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挑不出一丁點錯,傅家在南沙鎮又是有名的望族,關家怎麼可能允許少爺休妻娶一個青樓女子作正室呢?
所以,我也勸她,我們青樓女子,能從良作個偏房都不錯了,幹嘛非要作正室呢?不過是個名分,能過上安穩日子就謝天謝地了。而且,關家少爺在南沙鎮風流是出了名的,說不准他不過是逢場作戲,他的話又豈能當真的?所以,玩歸玩,可千萬別動了真感情,否則到頭來傷心的恐怕只是自己。”
“她,聽了你們的勸嗎?”
“唉,她是那樣有主見的一個人,我們的話她又豈能聽得進去?她堅持着自己的原則,甚至和關家少奶奶在街上大打出手,都完全不似她了。不知道對於關家,對於關家少爺,為何她就放不開呢?你不知道,媚雲經常會一個人在暗夜中哭泣,我路過她的房門,隔着窗聽着她細細的抽泣聲,唉,想着她在眾人前強顏歡笑,倔強的模樣,心都有些碎了。”月娘抽了抽鼻子,嘆道。
我腦中都有些媚雲柔艷而又倔強的影子了,只是這樣一個人會是紅梅夫人那如火焰般燃燒的性情嗎?一個人真能戴着如此多的面具在現實中遊刃有餘地沉浮?我真的不了解媚雲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人了。
想起公寓老闆娘的話,媚雲在關家少爺死後就離開南沙鎮了,她如果對關少爺情深至斯的話,是該去奠祭的,只是為什麼她就這樣看似無情地離開了呢?
“媚雲是在關家少爺死後就離開南沙鎮了嗎?”我繼續糾纏着這個問題。
“咳,一年多前的事了,誰還記得啊?只是那天是新年剛過去沒多久,而我以前的老相好又跑來央着我破鏡重圓,所以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呢。”月娘臉上略有得意之色:
“媚雲是在去年二月十三號離開醉紅樓,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我想她是離開南沙鎮了,她曾提過她要離開南沙鎮,離開這是非傷心之地,只是,沒想到,她真的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什麼都沒有帶走,什麼話也沒留下,唉,我本以為她至少會和我說一聲的,不過像她那樣一個人,像她那樣的一個人,……也是情理之中的。”
我的心中“咯噔”了一下,十三號?為什麼又是這個日子?這個日子對於媚雲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筆,在這個時候沒墨了,我探手入懷,想重新換一支,突然一張紙飄落出來,哦,我是帶着媚雲的照片的,確切的說,是一本雜誌的封面。
月娘俯身拾起那頁紙,看了一眼,便還了我,神色上沒有絲毫變化,她和媚雲,總算是姐妹一場,聽她的語氣,對媚雲,她還是會惦記着,為何對封面上的媚雲卻無絲毫反映?
我謝着接過封頁,小心地探詢着:“這上面的人,你……不認識?”
月娘探着身子再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咳,我見識淺薄呢,這封面上的美人,我還真不認識。”
我的腦彷彿被什麼東西重鎚了一下,一陣眩暈,紅梅夫人媚雲和南沙鎮的媚雲居然是兩個不同的人!一直都以為上海的紅梅夫人媚雲便是南沙鎮的媚雲,是巧合的同名同姓嗎?還是這裏面有着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南沙鎮還有叫媚雲的女子嗎?或者是額上有紅梅的女子?”我抱着一絲希望。
月娘笑了:“小小一個南沙鎮還能有幾個媚雲呢?我呆在這快三十年了,也只見過一個媚雲,不過說到額上有紅梅的女子,雖沒見過,不過聽說關家的少奶奶額上有塊如血般的紅斑呢。之前也不知道,是媚雲和關家少奶奶打架那會兒才知道,密實的劉海下有塊那樣嚇人的紅斑,說不準關少爺就是因為這塊紅斑才嫌棄她的,聽街坊說,那紅斑又叫剋星斑,難怪關家少奶奶七年來都生不出一個蛋來,後年關家也全死光了,咳,還真准呢。”
全身血液的流動速度也彷彿加快了,本來自以為有些線索的案情迅速地急轉直下,但這千頭萬緒又似乎在某一處糾結着,明朗而又模糊,這個關鍵的線頭在哪?
紅梅夫人媚雲和南沙鎮的媚雲並非同一個人,媚雲在十三號離開醉紅樓,再也沒有回去,很可能她是被殺害了,所以她才無法去祭奠她的心上人,才從南沙鎮消失了。但,是誰要殺了她?是紅梅夫人嗎?因為內疚,所以才在每月的十三號流淚懺悔?但為什麼又是捧着和關家少爺的照片?因為她就是傅賢淑,關家的大少奶奶?
之前聽公寓的老闆娘說過,在傅賢淑,應該是恨媚雲的,那個搶了她丈夫的女人。媚雲不同於關少爺以前的女人,關少爺對媚雲,是動了真情的,所以才堅定地要給媚雲一個名份,而這在傅賢淑看來是萬萬不能容忍的,她,很有殺人的動機,只是,……她那樣賢淑柔弱的一個大家閨秀,會舉起如此殘忍的屠刀?
或者傅賢淑和自己的丈夫一起合謀殺死了媚雲,關少爺後來後悔的終自殺了,但關少爺既然愛媚雲,他應該是不會殺她的,而且傅賢淑不是被關家的長工殺害了嗎?除非她沒死,死的是媚雲!是長工殺錯了人,還是這本身就是一場騙局?
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傅賢淑殺了媚雲,但即使不是她,假設死的也不是她的話,於她,一定是知道媚雲死了,才會盜用着媚雲的身份,重新活着,可為什麼要藉著媚雲的身份?一個風塵女子,而且曾經又是那麼地憎恨她。
我決定去拜訪傅家,傅賢淑,關家的大少奶奶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