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章 千年榕樹
晨曦第一抹陽光破開雲霞,光照八方。
江陵也終從沉睡中醒來,這一夜,他一直都在做着同一個夢。
夢裏有巨鰲出水,鰲背馱着金書,它遠遠而來,卻總隔着咫尺天涯,怎麼也靠近不了。
就是這般畫面,反反覆復,不下百十遍。
這醒來之後,可能因為亂夢纏身,雖睡了一晚上,卻並沒覺得身體有輕鬆多少。
睜開眼,看着前邊火堆,火早就滅了,只有餘煙在緲。
火堆對面,聶倩早已消失。
‘這天色已亮,她作為孤魂野鬼,自是在這待不住了。’
站起身來,伸展酸痛四肢,長吸一氣,見自己手腳健全,其他地方也是無礙,不由慶幸昨晚運氣不錯。
昨晚沉睡之前,他心中有萬般擔憂。
按理說,那姥姥應該不會輕易罷休,但這結果卻有點出人意料。
地上畫卷還在,觀其圖,忽見那炭筆所描之輪廓,竟變淡了不少。
尤其是那第一張,樣貌都稍顯模糊了。
他還是將畫卷收攏,帶在身上。
第二張畫,昨晚畫完就睡過去了,也不知成功與否。
他又多帶了幾張宣紙,以備不時之需。
待出了禪房門后,隱聽院裏傳來讀書聲。
是那姓寧的書生,在讀《孟子》,書聲朗朗,抑揚頓挫。
江陵只朝那邊看了眼,便自往寺廟後山而去。
昨晚答應的事,既然整晚無礙,那現已白天,也自當兌現承諾。
後山亂藤橫生,枝節錯結,才穿過廟宇走了十餘步,便覺前行困難,寸步難進。
偶從林間發現野豬的穿行痕迹,順其行,這才鑽過密麻樹叢。
從草窩裏爬出來后,見後方有一巨大草坪。
草坪上有亂墳數十處,雜草橫生,野樹亂長。看情形,該是已很久無人祭拜了。
在草坪盡頭處,一棵榕樹參天巨大,那龐大的樹身幾乎能有十人合抱。
樹冠如雲,覆蓋方圓數十米。
無數的根須於樹下蔓延,牽連甚廣。
也不知為何,一見這榕樹,江陵就頗不自在。
‘這榕樹不會就是那姥姥的真身吧?’
狐疑着,他朝樹下走去。
才近數米,他就看見亂草石碓邊屍骨遍地。
等到了樹根周圍,屍骨更多,密密麻麻,幾乎疊層而積。
‘昨晚也未與她說清楚,這麼多屍骨,怎知道哪具才是她的?’
正尋思間,他忽於樹根密集處發現一具屍骨幾乎被包在樹根之中。
而那屍骨的胸骨上,正好是插着一根未燒完的枯木。
江陵過去將那截枯木拔出來,見炭端尖細,不正是他昨晚作畫的那根樹枝么?
‘倒也虧她細心,用這種方法提醒我。’
有這炭筆指路,這屍骨應該不會錯了。
扯開密密麻麻的樹根,幾乎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方將屍骨一塊一塊從空洞中取出。
從骨相看,這的確是具女子骸骨,年歲不大。
他用昨晚那包裹書卷的一塊粗布就地鋪開,將屍骨撿於其中,背在背上。
‘只要將只屍骨帶走,她也將會跟着離開,從此脫離這姥姥的控制。’
承諾兌現,剛欲離去,江陵心中忽生一念——‘這榕樹老妖害人不少,昨晚還派聶倩和羅剎鬼去害我性命,作為禮尚往來,我又豈能就這樣直接離開?’
念此,他匆匆擇來一堆枯草和干木,聚集一處,以火鐮點之。
他手中火鐮,也是昨晚聶倩捎帶而來,是以前的過路客留下的。
火星點燃乾草,其火自騰。
他端着火把,就塞入了那密密麻麻的樹根之中。
‘看我燒你個精光。’
火勢迸起,他又抱來大量枯草干枝投入其中,只轉瞬,火勢愈大,那榕樹也被大火引燃了起來。
退開十餘步,欣賞着火苗四起,正想着需要多久才能將這樹燒死之時,前一刻還風和日麗之蒼穹,下一刻便是烏雲蓋頂,毛毛細雨說下就下。
當雨滴落在臉上,還未及感受,忽然雨勢驟然變大,大有瓢潑之意。
稀里嘩啦奔騰落下,那剛焚燒而起的火焰,頃刻盡滅。
見這怪異之象,江陵心知必是這老妖在作怪。
‘倒也真是有大能耐,這大白天的竟也能左右周邊天氣。’
雨越下越大,叢林裏也開始迷霧頓生。
眼看四周白霧裊裊,始生迷亂,江陵也知再奈何不得,只能順着原來軌跡,打道回府。
然而,來時路徑不過數百步;這回時,他在草洞裏穿行逾五百步,也未見盡頭。
再次爬出草叢,他見自己根本就在原地未動。
還是那草坪,還是那榕樹。
只是此刻的榕樹已幾乎整個兒隱匿於迷霧之中,黑森森的枝條若隱若現,好似一張詭異的大臉,在朦朧之中發出譏笑。
‘鬼打牆?’
周遭無路,要想離開,他只能順着野豬走過的痕迹穿行。
可眼下,這路已成死路。
大抵是他放火的舉動,惹惱了榕樹妖,遂不想放他離去了。
卻也恰在此時,他身上攜帶的畫作忽然又一次抖動起來。
其畫飄然而出,逕自綻開,
於畫裏忽有一柄橙色光影如匹練般長馳而去,迅如閃電。
只聽得炸響一聲,匹練擊中榕樹,切斷根須萬千;
濃霧朦朧中,陣陣慘叫,好似黃泉傳來,凄厲詭異,不絕於耳。
橙光一擊而歸,
復於畫卷里,畫作懸空,與榕樹對立。
畫上長劍熠熠光輝,似要隨時發動第二擊。
卻也在這一擊之後,周遭濃霧竟開始漸漸散去。
天上瓢潑大雨也始自收斂,來時匆忙,去時也快。
待得濃霧散去,
江陵看到巨大榕樹當真被斬斷了不少根須,根斷處還有絲絲紅液浸滴而出。
如血般猩紅!
再回首眺望,說來也怪,之前背後明明到處都是亂木叢生,連條縫隙也無;
可這會兒,一條康庄大道奇迹般現於眼前,
路,由青石鋪成,寬闊而平坦,直通寺廟前院。
江陵面沉入水,心中卻驚起滔天駭浪。
收歸畫卷,他見畫卷上的長劍居然又淡化了不少。
由此得知,怕是顯靈一次,就會淡化一分。
‘原來昨晚這寶劍是畫成功了,從它之前的淡化程度看,昨晚後半夜該是已幫過我一次了,恐怕再來一次,這畫上的寶劍就會自動消失。’
再看榕樹,平靜如常,再無之前詭異。
想來,是它怕了,被飛劍震懾,遂主動破開迷霧,還讓出了一條青石大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