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存乎1心
宋徽宗崇寧四年二月十七,岳飛兩周歲的第三天,丑時正三刻,現代時夜間凌晨三點五十二分。
岳飛聽到沉博毅也說出了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句話,大吃一驚。
驚出一身冷汗的同時,也意識到,這不過是這位沉叔叔的諸多想法之一,不過是英雄所見略同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
他的思路之一和岳飛的軍事謀略核心思想,差距還是巨大的。
岳飛在前世,因為他的名字躍飛和心中的敬佩對象岳飛諧音,所以對岳飛的生平下了很大功夫研究,對他的一生所為了解的身為透徹。
而真正讓他佩服的正是這個“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而那個時候,正是人們胡亂解釋古人思想的雜亂現象橫行的時期。
後世岳飛那個時候雖然也是年紀不大,但是古文的根底很深,掌握了理解古文的一些根本原則,其中之一就是要根據當時的語境和上下文理解一句話。
而不是斷章取義,單獨抽出幾個字過度發揮。
岳飛為了搞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專門查考了宋史岳飛傳,那裏這樣記述,岳飛在留守宗澤麾下擔任將官的時候,在開德、曹州作戰的時候,全都有功勞,引起宗澤的注意,對他的表現大大地感到驚奇,給他提出建議。
宗澤的原話是這樣說的:“爾勇智才藝,古良將不能過,然好野戰,非萬全計。”
這話的意思是,你岳飛的勇勐精神,對敵戰鬥時候的智慧,使用的戰術,還有你的武藝,可以比肩歷史上又名的大將,然而你也有不足,就是喜歡任意發揮沒有成型的一套方法,所以不能保證萬無一失。
岳飛認為,老將宗澤這話不能說不對,因為岳飛那種戰法,需要的是靈活應變,所以有冒險的因素在內,而那些冒險的因素,即使做得再好,也不能保證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一,而有些因素,一旦失去控制,就只能導致失敗。
比如岳飛大戰朱仙鎮的時候,他就是竭盡全力準備了最後決戰,消滅金寇,可是關鍵時刻昏君奸臣連發十二道金牌,讓他撤兵。
連帶的變化,是將那些本來應該協同作戰友軍全部撤走,讓岳飛成了孤軍。
當值彼時,岳飛無論如何籌算,也只能飲恨撤兵,功虧一簣了。
由此可見,無論他如何將“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貫徹得盡善盡美,也難保萬無一失,正如宗澤所擔心的那樣。
儘管宗澤所說只是戰術層面,其實這個原則可以應用到戰略層面,而昏君奸臣這個不可控因素是岳飛不能貫徹他正確決策的致命負面因素。
明確了宗澤的意思以後,就是如何理解岳飛“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個戰略思維了。
毫無疑問,當時的岳飛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尊重德高望重甚至渴求他的承認和提拔是一回事,保持正確的認識正確的軍事思想是另一回事。
於是岳飛直率地回答:“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這句話很直白,就是說,按照陣法排兵佈陣以後戰鬥,這是常規的兵法;但是真正的用兵高手,都是心中有定見,靈活用兵去保證這個定見最終實現的。
注意,這裏有兩點需要注意。
第一,岳飛並沒有否定素常的兵法比如陣圖什麼的,如果是常人,還是老老實實按照那個要求排兵佈陣,保住根本才好。
如果連這個都做不到,就別奢望那些高級東西了,笨人絕對妙不起來的,他的心中在有定見也只能是愚蠢的認知,害人害己的東西。
第二,就是那個妙到顛峰一直堅持的定見,
一定是正確的決定,是審時度勢以後符合實際的決策,也只有這個決策貫徹以後才能實現最好的結局。
這個要求實際上說,即使你有了定見,也還是空中樓閣,離開實際落實完成還有一條長路要走,也需要步步走對,才能勝利。
否則的話,就是複製了紙上談兵的趙括,結果也是身敗名裂。
難的是,作為統帥的宗澤,竟然贊同了岳飛這個初出茅廬新人的主張,以後多有推引,成為岳飛今後大展宏圖的開端。
對岳飛“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句話的解釋,後世,尤其是岳飛穿越之前活躍的那個時期,大體上分為兩大流派。
一個流派大體算是比較正統的解釋,出現在成語故事詞典一類的工具書中,說它的意思是“相同的原則,如何運用的巧妙靈活,全在於人心善於思考”。
而這個解釋,源於那個時代的軍事家論述,說古人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個“妙”’,就是靈活性,這是聰明的指揮員的產品。
還定義說靈活,是聰明的指揮員,基於客觀情況,審時度勢,而採取及時和恰當處置方法的一種才能,即是所謂“運用之妙”。
而這個審時度勢的勢,包括敵勢、我勢、地勢等項,它們的所有因素全都在內,綜合考慮和衡量,然後作為決策的根據之一,作出符合實際情勢的決定。
這第一種解釋,岳飛是贊同的。
另一個解釋則有些信馬由韁,天馬行空,它就是這樣說:兵法之要,運用之奇妙精微,在於使全軍上下一條心,一個意志,一個願望。
二者相較,顯然後者是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岳飛了,而且前言不搭后語,因為岳飛原意只是說在戰場上如何用兵,如果按照宗澤的方法,要按照戰陣兵法來;而根據岳飛的主張,那就是不要讓陣法束縛自己,而是要根據各種不同現實情況,靈活對應。
比如十面埋伏,是一個威力巨大的戰術或者陣法,如果在平原作戰,對付的是金兵或者遼兵的鐵騎,他們一個衝鋒就將你的正面衝垮,其它九面的兵力,連塵土都吃不到新鮮的。
還有,那個將存乎一心解釋為“在於使全軍上下一條心,一個意志,一個願望”,根本就是脫離了上下文,甚至根本就不是一個將領臨陣所思考的範圍,想想戰場上瞬息萬變,如何讓一盤散沙變成一條心?
你有那個時間嗎?你有那個能力嗎?還有,你有那個權力嗎?
如果說“全軍上下一條心,一個意志,一個願望”很重要,那也是一個前提,是在戰前準備的一個前提和基礎,而不是臨敵時一個統領所能實現的理想狀態。
況且理解這句話的時候,不要忘記那是一個全軍統領和一個剛剛立功的基層將領之間的問答,有可能說出“全軍上下一條心,一個意志,一個願望”這種只有皇上才能做到的事情嗎?
顯然這第二個解釋是後人把自己的想法硬塞進古人的腦袋裏。
所以,岳飛那個時候就確定,岳飛的意思是不要被那些固定的戰陣牽着鼻子走,而是要審時度勢,靈活決定對敵方略,這個方略的基本要求就是不要偷懶,你審時度勢,一定要明白你的周圍情況,才能正確應對。
所以岳飛被沉博毅驚了魂以後,安定下來,很快就意識到,他雖然說了運用之妙在乎一心,但是意思並不見得和自己一樣,也許和第二種解釋一樣呢!
甚至更糟糕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目前也不是刨根問題詳細考察的時候,他決定把這個潛在的人才記在小本本上,當然是在軍事謀略方面,不是科技發展、蹲鴟方面,那個已經確定,讓他當壯丁,一定讓他弄出白薯來。
於是,岳飛繼續催促沉博毅說故事。
雖然還是說故事,但是經過剛才一番思考,他的目的已經作出了調整。
從單純的聽故事尋找自己有用的經驗教訓,變成了兩個,第一個不變,第二個就是考察沉叔叔,他是不是對那個“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有一個正確理解。後人尚且眾多自以為是之徒,解得驢唇不對馬嘴,古人難道就絕跡了?
沒有想到沉博毅剛要開口,程頤說話了:“賢侄剛才說的“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老夫深表贊同,而那個存乎一心,豈不是和老夫所一貫提倡的天理人慾一致?只有你做的符合天理,還有和天理符合的人意,才是打勝仗最根本的原因,賢侄看來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啊!”
岳飛聽了,表面上沒吱聲,心中卻鄙夷了一下。
這程老爺子也同樣是大而無當啊,難道是後世那些錯誤說法無限發揮之人的鼻祖?
由此可見,這些理學大家離開正確指導實踐還有一條長路要走。
不過岳飛也沒有打算和這個老爺子爭辯,反正不打算讓他指揮軍隊。
且看看沉叔叔對此有沒有辯別能力。
如果沒有,說明沉叔叔的能力也是有限,認識還不夠透徹,因為程老爺子剛才的說法似是而非,很能忽悠人,而且程老爺子並沒有存心騙人,他是認真的。
只見沉博毅愣了一下,說道:“謝謝程叔叔贊同;不過,小侄的意思和程叔叔的高見宏論不同,主要是針對的問題和範圍不同,我說的是臨場制敵,不是空泛的整體實力對比。
“更具體地說,不管雙方是勢均力敵還是實力懸殊,我的那種謀略如果使用得當,都可以打勝仗,也必須使用那種思維考慮,才能打勝仗。”
說得好!
岳飛暗暗地大聲稱讚。
真是英雄所所見略同。
沉叔叔這不僅是略同,而是很吻合了!
程老爺子聽了也是一愣,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何受到反對,但是他的心態很好,而且對晚輩寬容。說道:“賢侄思慮慎密,你繼續說,老夫洗耳恭聽。”
於是,沉博毅繼續給二人他心目中靈州大敗。
“後來到了神宗繼位以後,他比真宗更加想有所作為,因此大力支持王安石實行變法,以圖富國強兵,並誓志收復被西夏、契丹侵佔的‘漢唐故疆’,順便說一句,這是有宋一代皇帝是主戰、主和、甚至是投降的分水嶺,神宗無疑是主戰最堅決的皇帝。
“到了元豐四年,那已經是神宗在位的第十五個年頭,神宗覺得自己經過長期的韜光養晦,已經做好了進攻的準備,於是動員了幾乎接近三十萬大軍,兵分五路,大舉討伐西夏。
“當時的軍事計劃會師,是五路大軍按照約定時間彙集於靈州城下,集中五路大軍的兵力全力攻城,城破之日,馬不停蹄,立刻繼續前進,向西渡過黃河,直接將兵鋒指向西夏都城興慶府的府邸,這整個用兵計劃和隨後的開戰過程,就是靈州之役。”
岳飛心中感嘆,不得不說,前面的計劃很美好,直接滅了西夏;可是實際結果卻很悲慘,西夏屹立不動,大宋卻傷筋動骨,開啟了積貧積弱的敗亡之路。
可想而知,能夠主動興起三十萬大軍,這個軍力和後勤供給的經濟實力,怎麼看都不能算是積貧積弱,如日中天還差不多。
而那是君臣組合,君是明君,臣是能臣,神宗和王安石,估計也就是世界第一的排名。
客觀上說,靈州之役堪稱北宋立國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對外戰爭,儘管因為後勤及指揮、協調等原因,其中的三路未能按期抵達,但是,涇原路、環慶路兩大主力,先後抵達靈州城下,眼看着勝在望,卻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
有關靈州之役的失敗原因,歷來爭訟不已,有人歸咎於宋神宗重用外戚和宦官掌兵,有人說是前線指揮的高遵裕無謀,還有人說是因為戰線過長,難以協調,總之事實就是事實,事實就是大敗,說什麼理由都是馬後炮,無論怎麼說也不能改變歷史事實。
不過在岳飛看來,根本原因就是缺乏一個統一的統帥!
統帥能存乎一心,前提就是將所有參戰人員都置於統一的指揮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