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萬千枯骨不過為棋
離開皇宮,便是魚龍混雜之地,裏面的暗涌風波是千畫岸搞不清也不願搞清的麻煩。
或許也因為有了前車之鑒。
——驍七的愛人江流月遭了毒手,至今生死未卜,被放置在極寒之地。因殺妻之仇,驍七直接一鍋端了血谷,成了那谷中之王。
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
說是下一秒還能不能見到這花花綠綠的世界都不是件好笑的事。
可人就是江湖,若執意想退又怎能退得出?
靜謐的皇宮又何嘗不是危機四伏?尤其是那一群文臣個個勾心鬥角,玩陰的手段,看得千畫岸都快麻木掉了。
這次他們出宮並未帶太多隨從,趙琴齊和千畫岸的武功雖都不錯,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尤其是兩人還一併受傷。
這也就算了,關鍵是趙琴齊的傷勢還不容小視。他是被人扛回宮的,這還是比較罕見的事。
刺客的刀劍都淬了毒,好在這毒性不猛,人算是從閻王殿裏搶了回來。
之後的幾天,趙琴齊很不客氣地連續高燒不斷,病情莫名惡化,搞得太醫們手忙腳亂了起來。
故此
趙琴齊受傷一事,鬧得整個皇宮沸沸揚揚,幾乎無人不知這消息。
后花園裏,幾位婢女便是選了個陰涼地兒,議論此事。
“你們聽說了嗎?好像大越將軍這次出宮遇害了。”
“是啊,不過撫遠將軍不是武功蓋世,無人能敵么?怎麼區區幾個刺客就把人弄成這副鬼樣子了,看來傳言有誤,不能信之。”
婢女們嘆了口氣,看了看這纖雲不染的天,又看了看被太陽烤得滾燙的地,突然生出一種“若是小女大病一場,可否也有這等待遇”?
秋風吹落葉
落葉歸根
看着塵埃落定的結局,一位婢女看得走神,似乎在詢問:那麼屬於自己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
低沉的嗓音不合時宜地響起,是從綠茵而來,虛眯着雙眸,她看清了那人的長相。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知其人,還是別妄下評論為好。”卓九方大步走來,乾淨的笑容掛在臉上,眼尾略微下垂,又有些慵懶之意。
他的膚色偏淺,略顯蒼白,周身透着一股子難以掩飾的書卷之氣。清秀儒雅的面容上長着一雙憂鬱的眼睛,時而抿嘴一笑,也顯得靦腆而拘謹。
婢女們當場臉紅了,有膽大的姑娘直接上口就問:“公子有些面生,是否宮裏人?”
卓九方搖頭,柔聲道:“不是,小可是大越人,前幾日有事就沒跟將軍他們一塊出宮,怎知竟發生了這檔子事。”
“大越人都生得如此俊美么?”姑娘抿着小嘴打趣,“不過公子要找將軍的話怕是有些不太方便。”
“為何?”
“嘉懿公主或許正在趙琴齊府上呢。”婢女眼波盈盈,眸中生出些許羨慕。
“什麼?”
卓九方面色僵硬,虎軀一震,顯然被這帶有信息的話語刺激的不輕,他自言自語道,“客若他簡直太胡鬧了。”
說罷,他無奈地跟姑娘們道了個別,就帶馬去了趙琴齊的府上。他覺得有些事還是需要坦白來講,暗示什麼的,對方直接視為不見。
退了早朝,君王就回到御書房裏批閱褶子,偶爾會有大臣前來談事。
可今日,夜長安下了朝就直奔華清池,褪去龍袍,沉入水底的那一瞬,是熱水漫過眼梢,應當會有氣泡等聲音。
於夜長安來說,卻像是蒙了厚厚的絨布,什麼都聽不清。霧氣繚繞,爛漫成片,他在水汽中看見了一個姑娘的身影,他伸手去抓,撲了個空,跌在池中,沉得更深。
他分明已經得到了權,可心裏頭卻還是空落落的。
這個澡,他洗了兩個時辰,直到指尖的皮泛白,雙腿不禁發軟。
夜長安才緩緩披了件衣裳,從池水中走了出來。
天已入秋,再過幾日,也該變天了。
撫遠將軍在東隅遇害,若是有什麼閃失,這必然會成為兩國之間開戰的導火線。畢竟,大越的物資根本供不起一國之人,講難聽點它只是軒轅國的一小塊地。
所以
大越人才會瘋狂引起戰爭,採取搶奪他國物品的手段。
當然,近幾年來大越本國也出現內亂。
九月初八,越國大雪。
雪封十里,一路封到了北域邊疆。
這裏太冷了,死水浮着薄冰,水裏沉着死人。
言風就站在結冰的湖面上,枯樹下,用地上堆滿的白雪,清洗着手上的血漬。
這是一雙怎樣的手?白皙且瘦長,最適合彈奏樂器的手,不帶一絲煙火氣,似乎就該逗弄籠中的朱雀,賞玩江南的花。
誰能想到,方才他就用幾根手指,生生掰碎了幾顆頭顱。那些屍身估計現在被這大雪埋沒了起來。
冰雪搓弄於指間,他洗得很慢很仔細,沒有開口的意思,站在他身邊有些距離的人便都不敢開口。
甚至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有些怕事的人乾脆屏息,盡量做到悄無聲息。
半晌,他們總算是等來了言風一句話。
“這麼多人過來,說吧,什麼事?”言風緩道。
清淡的嗓音穿過茫茫水面,聽不太清,有些迷糊。
待岸邊的一群人反應過來,站在最前面的人已經匆忙答覆:“是卓大人給您帶信了。”
清洗完的手又回到最初的白凈,言風抬手,嗅聞了下,終於轉眸看過來:“卓九方?”
“對,是他。”
“信拿過來吧。”言風重複了下剛提到的名字,面露無奈。
答話的人忙道:“還有撫遠將軍他遇刺了。”
“哦。”
“大人怎麼……沒什麼反應?”那人有些納悶。
言風垂了手,冰水順勢流下,“我讓九方做的,既然要博取同情,不真一點,怎麼行?”
“此事撫遠君還不知情,不過依九方那個急性子多少會說點什麼出來。”
他彎腰從雪地里拿起了鐵鏈子,動作間,與墨石摩擦出啷噹噪音。
是玄鐵鏈。
材質極難尋找,若沒鑰匙,基本是掙脫不開的存在。
眾人倒吸口涼氣,他們對這聲音反應極大,頭皮俱是一麻。
作為言風的下屬基本都是從這兒出來的,寒冷與飢餓,生與死的恐懼,讓他們銘記一輩子,要是敢背叛出逃,下場或許會是百種死法。
他們一舉一動都小心得很,望向困在湖裏面色極差的人。
還未交頭接耳,則見言風一身月白素衣手握摺扇,蒼青色的流蘇飄動着,幾乎融於冰雪涼霧。
鎖鏈呈玄色。
但言風所站之地卻不見鎖鏈的蹤影,無論是袖間的腕子還是腳底的積雪,都如他這個人一樣,蒼白純凈。
可那碰撞出的金屬聲不停在響,是真實存在的。
見鬼了!
瞳孔微縮,無人給出答案。
只道:“這聲音?”
“禁音——!你若還想要腦袋就別發聲。”
打斷的人是管理這個小隊的,即便是呵斥他也只是用了氣音,根本不敢實質性發出聲音。
言大人的脾氣很好,總是愛笑,喜歡摺扇,但總把扇子弄髒,沾滿血跡。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尤其是像言風這種看不透徹的人,即便是將近百步之距,不用特意細聽,也能聽見。
“聲音?繼續說下去。”他輕言道。
言風在府中忙碌的事情,下人根本不敢過問,看到的當作眼盲,聽到的當作失聰。
那會像這個新來的蠢貨,有什麼問什麼。
岸邊一群人呼吸一滯,含在嘴裏的口水沫子吞了吞,手在小幅度顫着。
一人氣若遊絲道:“沒,沒說什麼啊,可能是風吹的聲音,大人您聽錯了吧。”
世人皆知,比死更可怕的是苟延殘喘地活着。
當初血谷已是魑魅魍魎聚集的處所,而今血谷覆滅,那些魍魎就散於人間。
可畫皮與傀儡兩大禁術卻在一夜之間消失於世。
后五年。
這兩門禁術其中一門傀儡術又在北域被人發現,這下讓人徹底亂了套。
有人說血谷頭子青燕白根本沒死,躲在某個陰暗的地方等待時機反咬一口。
也有人說或許是血谷里的小鬼帶着禁術跑了出來,偷學成了準備禍世。
面對芸芸眾生的揣摩,言風大多都是一笑而過。
封存在湖底的屍身如果沒有完全死透。
那麼還會給出反應,只要他們聽到笛聲奏起,就能給吹笛人想要的結果。
——活者喪失片刻記憶臣服於他,至於死者將永遠效忠於他。
這術法便是上古世紀保留於今的禁術,據說會吞噬修行者的身心,還得謹慎為妙。
前些年,言風為軍師為將出謀劃策,作為宰相他治國安邦。
大越雄起,還多虧了言風和趙琴齊二人。
說一句功高蓋主都不為過,世人奉承言軍師與趙帥,君上難免會吃味。
大怒之下把言風貶到了北域。
兩年載,等再回來時,他宛如變了個人,離奇的是君上竟給他恢復了職位,后又把他升為宰相。
至此
國中又出現各種問題,倒是言府的牌匾上堆了一層灰,細看還有蛛網,沒人打理,空懸在那兒直到如今。
昔日踏破門檻的言府如今無人問津,除了言風偶爾會站在門口看看牌匾,估計也沒多少會在此多停留。
他殺人無數,倒也是唯一一個鎖在這陪枯骨許久的人。
大越……宰相府。
埋葬了數千萬人的屍體。
玄鐵鏈,又鎖了多少的魂,入不了輪迴,在這人間逗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