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海客談營州 第四十章 還是家裏好
“我在東陽城,遇上了妖禍耽誤了幾天,不然早就趕回來了。”
“你還能趕回來見父親一面,已是老天開眼了。來,隨我進去給父親磕頭。”
把門口的麻煩事處理完了,白澤這才跟着大哥進府,老僕王忠早就給白澤準備好了喪服,白澤跟着大哥過前廳進內院,來到了靈堂。
七天過去,該來弔唁的也來過了,最肝腸寸斷的悲愁也過去了,此時靈堂里略顯冷清。白澤一眼就看見了二哥白涉,他也跟大哥一樣憔悴不少,這時間跪在靈前,正一張一張地燒紙錢。
另有兩個婦人跪在一邊,微微抽泣。
“重山,你看誰回來了!”叫着二弟的字,白溫說道。
白涉聞言想要起身,結果跪得久了膝蓋發軟,一個趔趄險些摔倒,白澤見狀下意識提速,邁步過去攙住了他,叫了一聲:“二哥。”
在原主的記憶里,白涉是個很有才氣的人,琴棋書畫十分精通。只是不同於尋常儒門書生,他的才氣更像唐寅的詩、鄭板橋的字、八大山人的畫,有才是當然,但在正統看來便是異端,是歪門邪道。
如白澤所料,看見回來的是弟弟白澤,白涉的臉上立刻顯露出一種極為複雜的神情,就好像吃下了一個蘸了蒜泥的橙子。
緊跟着,他猛地一推,將白澤給推了出去:“哪個是你二哥!我不是你二哥!”
白澤在哥哥面前不敢耍橫,沒運功,由着白涉把他推得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旁的兩名婦人此時都已起身,其中一個見狀連忙上去攙扶白澤,叫道:“三弟一走就是三個多月,如今回來,你這是做什麼!”
白涉氣得臉色通紅,拂袖罵道:“你別扶他,我沒有這麼個弟弟!若不是他平日裏鬥雞走狗、嗜賭成性闖下大禍,父親怎麼可能得病!醫生說父親肝氣鬱滯、鬱結於心,不就是被他氣出來的!”
白涉越說越生氣,扭頭看向父親靈柩,聲淚俱下:“利貞,父親對你是愛深責切,親手將你攆走,又日夜擔憂你的安危,三番五次託人尋找。”
說著,他指向進來給白正明弔唁的賈子英:“這件事,子英最知道!單是求子午門尋人,父親就找了不下五次!你、你!”
“你不孝啊……!”
說罷,失望至極的白涉轉頭,快步離去了。
白溫嘆了一聲,無奈搖頭。
蹲在白澤身邊的婦人連忙勸慰起來:“利貞,爹對你是愛深責切,你二哥何嘗不是。他一時氣急,說的是氣話,你別往心裏去啊。”
這婦人身段極好,喪服穿在身上竟也俏麗,即便未施粉黛,單那一雙媚媚的狐狸眼也足以勾人。
白澤苦笑,沖二嫂秦南擺了擺手:“二嫂,我沒事。父親的病,我難辭其咎,二哥罵的是。”
說著,他起身,沖大嫂楚秋彤行禮:“大嫂。”
楚秋彤頷首回禮,並不多言語。她是前東齊司徒之女,官宦人家的小姐,比較能端着,就不如家世尋常些的二嫂來的親切。
白澤從原主白利貞身上承襲的記憶並不完全,對於世界大背景的記憶比較全,但對人際關係則相對淡薄。好在家人這塊,還能還原個七七八八。
大哥比自己大九歲,寬容忍讓,比較縱容自己;而大嫂對自己那些橫行霸道的行徑一直不曾言語,對自己的態度也是不冷不熱。
二哥比自己大五歲,有才但不放曠,平日裏為人甚至是有些冷漠疏離的。而對二哥的文采,曾經的白澤總是嗤之以鼻,並常常對他的詩畫妄加嘲諷,兄弟二人關係一直不好。
倒是二嫂,自從嫁過來就對白澤相當親近,噓寒問暖,好似親姐弟。
見了父親的遺容,上香磕頭,白澤稍微掉了幾滴眼淚——雖說沒啥感情基礎,但好歹也是這身體的生身父親,記憶碎片里的父子溫情在八歲前也還是有一些的。八歲那年,白澤母親去世,白正明就不怎麼愛笑了。
也罷,哭一哭,也算替原主這個不孝東西賠罪了。
賈子英也上了香,白溫謝過他護送三弟歸家,將他一路送到白府門口。
下午守靈,晚上是頭七回魂夜,所有人都該迴避,於是白澤就回了自己的院子,雀語軒。
“雀語軒”這名字是白澤一位友人登門拜訪時起的,原因是白澤院兒里丫鬟多,白澤為人雖然跋扈放蕩卻又唯獨對女子極為愛護,所以他的院裏總是停不下來的笑語歡聲,如小雀閑談一般嚶嚀不斷,可愛得很。
白澤記得父親對這位友人的文采甚是看中,二哥白涉也跟他大有話題,只可惜兩年前東齊覆滅,這位友人以死明志,投海而亡。
雀語軒的丫鬟們原本在白澤走後就被白正明給分到了其他院兒里,只剩下白澤兩個貼身丫鬟寒酥與水芝照管人去樓空的院子。
家中正逢大喪,白溫也無心人員調度,倒多虧老管家王忠記着,早早通知了二人,又讓自家婆娘去各個院裏把白澤曾經得意的丫鬟都給送回了雀語軒。
下午白澤一回院裏,丫鬟便真如同雀兒一樣圍過來,各個眼裏都放光。水芝脾氣躁一些,把丫鬟都趕去做活了,陪白澤進了屋;寒酥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靜,只是見到白澤,又哭又笑的,讓人心疼。
院裏其他丫鬟倒是沒什麼所謂,唯獨這兩個,白澤最上心。
寒酥原是他母親手下的一等大丫鬟,母親去世前把她送去了白澤院裏,兩人年紀相近,寒酥略大,相伴已有十二年。
水芝則是白澤十五歲那年從東武城第一青樓“玉春樓”里買來的,這丫頭是調教好了第一次接客,結果彈唱幾曲之後跟白澤拼起酒來,白澤問她想不想跟他走,她說行,白澤說要當丫鬟,她說當丫鬟也比在這裏強,於是白澤就把她買走了。
對白澤來說,水芝和寒酥以後恐怕都是要作他的妾的。
站在窗邊往外望,院裏天色陰沉,但是對白澤來說,院裏的一切卻是無比熟悉。
看了看還在給他收拾床鋪的寒酥與水芝,白澤微微一笑。
“還是回家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