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起雲湧
祝良並無得勝而歸的喜色,反倒心事重重。。
秦揚跨上馬,本想回到楊成那裏,但祝良示意他跟在自己身邊。
一路上,祝良並未說太多話,只是按例部署斥候。回去時,不需要再避諱,全速前進,於傍晚時分回到登巒。
快到登巒城下,祝良終於問。
“這次全殲敵軍,本是喜事,你可知我為何心憂?”
秦揚猜出幾分,不過此情此景,祝良心中煩悶,讓他自己講出來反而更好。
“屬下不知,願聞其詳。”
“此次截毀糧草,盤點之後才知道,僅僅是唐國運來總量的兩成,這是其一。”
秦揚不覺得詫異。能用火藥同歸於盡這種毒招的人,又豈能不知孤注一擲的禍害?此次雖然有一定收穫,可打草驚蛇,晉軍一定知道押送秘密泄露,後面不可能再複製此戰。
“此番斃殺的多為唐軍,但晉國的飛鷹騎在絕境下,依舊敢抱着必死之念衝上來,如此強悍的敵人令我頗為顧慮,這是其二。”
秦揚後來從同行的口中得知,那些晉騎名為飛鷹騎,是晉國絕對的精銳。其在晉國北部對抗胡夷從未落敗,凶名遠揚四海。
“其三,此次晉軍主帥非比尋常,可以說是經天緯地的曠世奇才。我為我大楚這一戰擔憂啊……也罷,和你說這些做甚,這也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祝良似是自嘲:“不過,一個新兵拔了名動天下的頭籌,不知是不是大楚之幸。”
“將軍請明示,我拔了什麼頭籌?”
見秦揚不解,祝良突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眼前這個年輕人時而才智過人,時而又傻到難以置信。
“你之後便知道了,我自會報給大將軍。”
說罷,便讓秦揚回去。
待秦揚策馬歸隊,只見高正如同見了鬼一般地盯着他。
“你……一箭射死了王乾?”
“王乾是誰?”
這次輪到高正費解了:“王乾你都不知道,你是從深山老林里出來的?”
本是一句玩笑話,奈何還真讓高正說中了,秦揚只好糊弄過去,聽高正解釋。
原來,今天清晨,高正跟着點查戰損時,發現被秦揚射殺的黑甲將領,是飛鷹騎七名都統將軍之一的王乾。
王乾此人在天下名將譜上在七十二名里排名靠後,位列第六十七名,絕非無名小卒。
秦揚聽聞,只是笑了笑,不以為意。
王乾確實有不俗之處,在鷹絕谷遭到伏擊的第一時間,就可以冷靜下來組織防禦,穩定軍心。且在他死後,飛鷹騎直接放棄待援,殊死一搏,也可以側面看出他的影響力。
不過,這些坊間說書人弄出來的虛名有什麼用,難不成直接報上名號,將對方嚇死?
就像王乾,根本沒有跟自己交手,就被冷箭封喉。秦揚只相信,哪怕撞見什麼天下第一,到了生死關頭,也要拼起命來折斷他幾根手指頭!
高正見秦揚漠不關心,十分不滿:“你自己立了大功,怎麼反倒不把豆包當乾糧?要知道,我大楚十年來一個名將都沒有。”
秦揚不禁調侃:“那是因為楚國十年來少有戰事。這場戰打完,你也能成名將了。”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畢竟都是第一次上戰場。在說到此次戰損對比時,高正神色黯然:“戰場之上人命如草,一千多人說沒就沒了。”
秦揚沉默不語。他在出山之前從未殺過人,王乾是他這輩子殺的第一個人,今後也不知道還會殺多少人。
師父曾經不止一次跟他講過,山中避世,終究還是楚人。倘若楚國亡國,誰敢保證,不會有人進山滅掉他的族人?
既然晉楚開戰,投身行伍,在楚人眼裏,晉軍就是敵人。他並不是視人命如草芥的嗜殺之人,但對待敵人也絕不會心慈手軟。
對天下人仁慈的前提,是得到天下!
高正也僅僅是感慨一番,並沒有矯揉造作:“比起戰損,更令我震撼的是飛鷹騎。他們雖然是敵人,卻也算有血性的好漢。人活一世就該如此,哪怕是死也該死的轟轟烈烈。他日若有機會和他們交手,便看誰才是真英雄!”
……
回到登巒城內的右路軍大營后,秦揚的事迹很快就傳遍了。面對如此大的風頭,秦揚心態很好,並不在意他人的目光,該吃吃該睡睡。
晚飯之後,楊成在營帳里找到已經躺下的秦揚。
“你躺着,不用起來。我來就是想說,你小子——”
一向冷漠的楊成,竟然起來豎起大拇指:“厲害!”
秦揚雙手枕在腦後:“百戶大人,你就不要拿我尋開心了。”
楊成搖了搖頭:“我來主要是提醒你。你這次射死了天下名將,後面一定會有人來找你麻煩——”
秦揚一聽,突然來了精神,坐起身:“那是什麼人?”
“你還記得當初打高正的那個百戶么,他所在的大營,就是右路軍最大的虎霄營。”
......
右路軍主帳。
帳內兩側列站着十多名管營將領,祝良也在其中。大將軍何昊還沒到,帳下眾將也趁此時間互相交談。
“此番是我右路軍第一次和晉軍交鋒,恭喜祝將軍旗開得勝了。”
“是啊老祝,聽說你斬了一千多人,毀了三百多車糧草?”
“那個王乾也被你射死了,真的假的?”
祝良剛要應答,只見右排首位的虎霄將軍齊騰突然插話:“我聽聞,是被一個剛入伍的新兵射死的,看來這王乾不過是沽名釣譽的鼠輩,現在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搖尾巴了。”
祝良聽這話裏有話,笑到,“自古英雄出少年,好說驤騎營還能有射死阿貓阿狗的人,總比去當貓狗強。”
齊騰冷哼一聲,他知道祝良是在諷刺虎霄營。
如今楚皇的三弟,三王爺趙世塵,二十年前曾在軍中為將,並創立了虎霄營。
二十年來,虎霄營的管營將軍都是三王爺的親信。由於背後有皇親關照,虎霄營也是楚軍里唯一個不受限於萬人建制的大營。
朝中有忠直之臣上書請諫,要求削減虎霄營的建制,但令人奇怪的是,楚皇從未批准,反倒是虎霄營編製越來越多,如今已經三萬餘人,編下三十多個千戶校尉,三個萬戶都統將軍。
然而虎霄營內部一盤散沙。其中雖然不乏能征善戰的人,可也安插進了不少關係戶。不打仗的時候,關係戶更受重用,更有甚者,只研究如何黨同伐異,吃喝嫖賭。久而久之,原本善戰的人或被同化,或心灰意冷,營中風氣糟糕透頂。
正當帳中氣氛即將緊張起來時,帳簾一響,右路軍大將軍何昊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眾將趕緊噤聲站好,等待指示。
“兩軍決戰在即,各管營將軍需讓各部勤加操練,輪班加固城防工事。今日共有三事,長話短說——”
何昊掃了眾將一眼:“第一件,主帥命我右路軍為先鋒。哪個營想拿先鋒令?”
眾將聽聞,紛紛請纓。那齊騰稍稍退後,卻被何昊看在眼裏。
“先鋒之責重大非凡,首次正面交鋒,勝則士氣大振。我右路軍當屬虎霄營最為兵強馬壯。齊騰!”
齊騰不敢怠慢,上前一步,“末將在。”
“命你為右路軍先鋒官,率虎霄部打頭陣——”
“慢!”
祝良上前一步,“末將願帶驤騎部為先鋒!”
何昊伸出手,“祝將軍不是剛剛大勝而歸?此時應把立功的機會讓給別人。這先鋒一職,就由齊將軍擔任。”
祝良原本還想繼續爭取,可看到何昊眼神,只能不甘心地退後。
“遵令!”
齊騰領了先鋒,卻並不開心。
此次晉楚大戰,並非往日裏的小打小鬧。他虎霄營雖然名義上在右路軍麾下,可背後的主子是誰,路人皆知。
帶兵之人都知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先鋒之戰,正是兩軍銳氣最盛之時。倘若真的把虎霄營的人打沒了,他如何交待?
奈何軍法無情,在這主帳里,他如果抗命,何昊是可以將他就地正法的。好漢不吃眼前虧,他也只好領了先鋒印。
“第二件事,晉軍主力隨時可能襲來。為防止姦細混入,即刻起,嚴查出入軍營之人。沒有本將軍手令,任何擅離營地者,格殺勿論。每日宵禁前,各營做好人員盤點,明細送往主帳!”
眾將齊聲領命:“遵令!”
“第三件事,鷹絕山一役,驤騎營大勝,斬飛鷹,滅王乾,大大提升我軍士氣。主帥已經上表朝廷,為祝將軍和驤騎營將士請功。祝良!”
“末將在!”
何昊走下來,拍了拍祝良的肩膀,“主帥讓我代為慰問,帳外有帥營送來的犒賞。一會散議后,你先留下,我有事要交代與你。”
等各營領了將令,何昊便讓眾將散去。
等人去帳空,祝良這才發問:“大將軍,末將有一事不解,虎霄營中尸位素餐者比比皆是,兵痞流氓惹了多少事?倘若讓他們為先鋒,豈不是毀我大軍士氣嗎?”
何昊背對着祝良,似在研究地圖,並未直接回答:“祝良,你跟我多少年了?”
“回將軍的話,如果末將沒記錯的話,已經十四年了。末將還是新兵時,將軍便已經是管營將軍了。”
“這麼久了啊?”
何昊感慨一句,又問到:“如果你猜不透我的命令用意,會不會執行?”
“當然會!”
何昊轉過身,瞥了祝良一眼,“為何?”
祝良不假思索到:“因為末將永遠是您的兵!”
“那便是了。”
祝良眉頭緊鎖,並不理解何昊的話。
何昊從懷中拿出一密箋:“那本將軍又是誰的兵?”
“您自然是皇——”
祝良頓時如醍醐灌頂般,趕緊收住到了嘴邊的話,再也不提虎霄營拿先鋒的事。
“你悟了便好。我留你並非聽你抱怨,而是另有所託。有人要我辦一件事,事關重大。你拿去看看?”
祝良自然知道,何昊口中的“那人”是誰,以及他手中的密箋是什麼。
“末將不敢。”
何昊笑了笑:“這件事,你知道無妨。看完燒掉。”
祝良將密箋接過,待看完之後,默默將其塞進帳中的火爐里燒毀,隨後轉身說:“不可能。”
何昊也嘆了口氣,“我也知道不可能,但總得去辦。軍中耳目眾多,想辦這件事,必須是生面孔,還要才智武藝獨步天下。”
“大將軍是說——”
“鷹絕谷之戰,你報上來的經過我看了。那個叫秦揚的年輕人,本來應細查其底細后,再做定論,但此時軍情緊急,只能不拘一格。我想見見他。”
祝良雙手一合:“不瞞將軍,這個年輕人我也注意到了,已安排人盯好。本想考察一陣后,再向您舉薦——”
只聽帳外守衛跑進來:“大將軍,驤騎營的傳令官趕到,說是找祝良將軍。”
何昊一揮手:“讓他進來吧。”
傳令官匆匆進來,跪拜后,抬頭看了祝良一眼。
祝良哼了一聲:“有什麼不能當著大將軍說的,直言!”
“是。今日操練時,虎霄營千戶校尉唐豹手下的一個百戶長,在校場和那新兵秦揚起了衝突,兩人現在要在校場打擂。秦揚是將軍囑咐重點觀察的人,屬下擔心鬧出事端,特來稟報。”
“哈哈哈,有趣。”
何昊大笑幾聲:“真是巧了,祝良,你我現在就去校場。”
祝良急忙阻攔:“末將管理不當,當論失職之罪。軍中嚴禁鬥毆,末將這就去將那新兵抓起來。”
“大可不必。”
何昊已經走向帳門:“你方才沒有聽說么,那新兵聰明的很,校場之上,切磋無罪;拳腳無眼,各安天命。我也很想見識一下他是否真有你說的那麼神奇,走!”
……
楚軍右路軍大營。校場。
秦揚正和一個虎霄營的百戶長對峙。兩人早就謀面過,現在站在對面的,正是當初打了高正的那個人。
擂台之下,早已聚滿了人。一眼望去,可謂人頭攢動。眾人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聽說擂台上那人,就是射死王乾的新兵?”
“沒錯,就是他。此人射術厲害如此,拳腳功夫想必也是了得!”
“未免誇大其詞了吧,亂軍之中射殺一個人有什麼可驚奇的?”
“要不然你也上去比試比試?”
那百戶向前走了一步,人群頓時不再議論,等着看這場好戲。
那人一邊走過來,一邊將手指捏的噼啪作響,冷聲說:“之前聽說有個新兵撞大運,射死了王乾,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