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事生非
老者一反常態:“今日不再學習。一會老夫有事要和你爹娘商量,你可和村中夥伴去玩耍。”
少年嚇了一跳,竟然以為自己聽錯了。
十年來,哪怕和同齡夥伴上山打獵,他也要按師父的要求,通過獵殺野物練習功課,想無拘無束的遊玩,對他來說是簡直是痴人說夢。
飯後,秦揚將碗筷收拾起來,端出屋外,動作熟練地清洗。
屋內,秦揚的父母和老者坐在桌前。
“老先生,剛才聽你說,有事要和我們夫妻商量,請問是何事?”
老者望向屋外的秦揚:“自老夫進山以來,已過十年。你夫妻二人願將秦揚送給老夫為徒,了卻老夫心中一樁憾事,本應感謝。但老夫現在身無分文,一身本事也都傾囊相授,實在拿不出其他東西了。”
秦揚的父親雙手抱拳,“長者,您這說的是哪裏的話?您是絕世高人,我夫妻二人一輩子都在山中,見識本領不及您一分。揚兒能拜入您的門下,我夫妻二人才應感激不盡。”
老者揮手捋動白須:“老夫曾尋遍山中靈材珍葯,為自己苟活,順帶輔助秦揚鑄身練體。文武六藝之道,兵陣捭闔之術,陰陽星數之法,他已經學有所成。現在,老夫有一件事,想請教二位——”
老者話鋒一轉,“二位是否打算讓秦揚一輩子留在山裏?”
秦揚的父母對視一眼,已經猜出老者用意,默不作聲。
“不瞞您說,我年輕時也曾想過,山外是怎樣的光景。但族規在上,我大哥那邊——”
“老夫知道你兄長那關不好過,所以昨日特地去去拜訪。十年來,每逢村中哪家有災病,老夫從未袖手旁觀。你大嫂前些日子得了風寒,老夫拜訪時做了診療,已經好轉——總之,你兄長已經同意,只要秦揚立下大誓,永守族中秘密,便准許他出山。”
老者話音剛落,看到秦揚在門口抱着木盆,滿臉不可置信。
“為師方才說的話,你聽到了?”
秦揚狠狠地點頭。
老者不動聲色,飲了一口茶水,又問到:“你想不想出山?”
秦揚沒有絲毫猶豫:“想!”
“為何?”
秦揚將懷中木盆放下,走到父母面前,深深一拜。
隨後面向老者,鏗鏘有力地答到:“師父,您曾給我講過無數行遍天下的大丈夫。他們力挽狂瀾,縱橫捭闔。徒兒也想成為那樣的人。”
老者讚許地點頭:“胸懷大志,腹藏乾坤,若不能名揚世間,無異於錦衣夜行。為師許你出山,你問問你父母的意思吧。”
老者緩緩閉目,彷彿剩下的事與自己毫不相關。
秦揚心領神會:“父親母親,請恕孩兒不孝。孩兒願立下重誓,出山遊歷。”
秦父見事已至此,無奈到:“我族世代隱居在山中,你如果決心出去,那就去吧。”
秦揚只見母親默默落淚,心中酸軟:“娘,您是不是不願我出去?”
秦揚母親搖頭:“在山中,族中男子長大后,都要自立門戶,上山打獵謀生。娘雖然是個婦人,又怎會阻攔你。可一想到你出去后,不知多久才能回來,娘就......”
“咳,咳。秦揚,為師曾教導你,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你不妨答應為師,外出三年內,必歸來探望。”
秦揚急忙點頭,“弟子明白。弟子每三年必回來問安。”
秦母幽幽輕嘆,“兒啊,你若孤身出去,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遭不住了就回山裡。”
秦揚眼眶濕潤,跪了下來,向父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老者自然清楚離別最是不舍的道理,趕緊讓秦揚起來。見秦揚已經無心去玩耍,就將他帶到自己的屋子裏。
屋中掛着一張手繪的地圖,老者望着地圖,背向他說:“秦揚,為師多年以來,教你的都是忠君愛國,從未和你討論過上位者應行何道。你若是國君,會如何選擇?”
秦揚沉思片刻,回答道:“上位者之道,無非王道和霸道。師父您時常提醒徒兒是楚人,徒兒認為,楚國北有虎豹,南有豺狼,現在首先應保證關河寧定、守土安民,需要的是行王道。”
老者聽聞之後,一直沉默不語。秦揚心中不安,小心翼翼地問:“如果徒兒說錯了,請師父指點。”
誰知,老者搖了搖頭,轉過身,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倘若是二十年前,為師或許要和你爭辯一番。不過現在,為師更希望你自己把世間看遍,去找到答案,哪怕證明為師曾經是錯的。”
秦揚見老者竟然言辭間有所退讓,異常驚奇:“不敢,徒兒永尊師父教誨。”
老者擺了擺手,移步到旁邊坐下。秦揚趕緊上前,為老者端了杯茶。
“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也不必賢於弟子。你下山之後,要時常溫故知新,武藝學識不可荒廢。”
七日後。
朝陽升起,秦揚背着行囊,行走在山林間。雖然他這幾天風餐露宿,可想到可以見識大山之外的滾滾紅塵,還是他從未出來過,按照師父指點,再翻過最後一座山,就徹底離開渺無人煙的楚北山脈。
湘北鎮在楚北山脈中段南三十里處,若從地圖上看,雖然離北方的齊國的邊境僅有三百餘里,可中間隔絕着崇山峻岭,並且北面又有西江、湘水這等天塹,因此從未發生過戰事。
晌午時分,秦揚終於來到湘北鎮外。他並不着急進入,而是認真地觀察一番。鎮口進進出出的人不是很多,來往的基本都是去楚北山脈外圍打獵的獵戶。正巧有一隊扛着打來野獸的隊伍也從北邊行了過來,秦揚自幼和山林為伍、野獸為伴,看到此景倍感親切,也不自覺地跟了上去,隨着這隊人身後進了湘北鎮。
鎮中並不繁華,除了一個大集之外大多是居民的住所。秦揚隨着獵戶們來到集市,看到路旁包子鋪里熱氣騰騰的籠屜,才想起來師父給他帶的東西。他從背後拿下包裹,在裏面摸了摸,拿出一根金條。
這根金條是老者十年前帶進山裏的,曾經在訓練秦揚蹲扎馬步時,讓他用一根手指撐着這根金條來鍛煉。現在秦揚走出大山,金條就作為錢財被他帶出來了。
可這一拿不要緊,馬上就被身邊的人注意到。試問,一個穿着樸素又面相生分的少年,手持如此財寶,怎會不被人惦記?
秦揚正要過去買幾個包子吃,不知從哪裏鑽過來三個流里流氣的人,擋在他面前。
“小子,跟哥兒幾個去那邊聊聊?”
秦揚見眼前幾人有意無意地看向他手中金條,眼中難掩貪婪之色,就瞬間明白了怎麼回事。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人心險惡啊!
秦揚心中無奈,看來師父說的是對的,只不過沒想到剛下山就遇到了。
然而秦揚並不慌張。他看了看混混們指的方向,心中暗暗琢磨,一會將三人打暈后如何處理,不要鬧的雞飛狗跳。畢竟他初來乍到,最好還是不要惹出太大的是非。
“走,咱們去那邊沒人的地方說話。”
秦揚剛要動身,卻看到一個獵戶從前面跑過來,擋在他和混混中間。
“你們幾個天天不學無術、好吃懶做,就知道偷雞摸狗,禍害外地人,真是把鎮子的臉都丟盡了。”
幾個混混一臉晦氣:“高正,你也是半個臭外地的,少管閑事!”
這個叫高正的獵戶並不退縮:“如果不是念在曾經是塾中同學,我早就揍你們了。趕緊走開!”
“他娘的,真煩,走了。姓高的,你小心點!”
三個混混放了狠話,灰溜溜地走開了。高正轉過身,對秦揚笑了笑:“讓你見笑了,這幾個是我們鎮上不爭氣的東西。”
秦揚這才看清高正面貌。他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生的人高馬大,但眉目又幾分清秀。
“多謝出手相助。現在已經晌午,不如一起吃頓飯?”
高正看了一眼秦揚的金條,言辭之間也有些震驚:“真想不到你竟然會隨身帶着這麼貴重的財寶。就算要花出去,也該找鎮上的錢莊換成銀兩再說,尋常飯館哪裏找的開這麼多錢。不過錢莊在南邊,這頓飯我請你,吃完飯你再去兌換吧!”
秦揚看出高正是敞亮之人,也不矯情。兩人就在包子鋪坐下,點了二十來個包子和兩碗湯。
高正夾起包子一口吞下,大嚼幾口,見秦揚看着他,不好意思地說:“今早忙了一上午,耗費的體力有些多,所以吃的粗魯了些——”
秦揚二話不說,也夾起來一個包子,一口吞下。兩人嘴裏邊嚼邊對視,不禁都笑了起來。秦揚和高正本就年齡相仿,如此一來更加親近。
高正又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湯,隨後放下道:“我娘說過,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咱們這個年紀的人,正是最費糧食的時候。正好,一會我給她也帶幾個包子回去。”
一番閑聊,秦揚也大概了解了高正的情況。
高正祖籍在北方齊國,后逃難到楚國,他的母親是楚人。高正的父親幾年前因病去世,現在家中除了母親外,還有個十一歲的弟弟。本來他之前上過書塾,想走考取功名這條路,但父親去世后,他只能肩負起家中重擔,靠打獵來養家餬口。
不過高正並非自怨自艾的人,講完家中情況,他只是笑了笑:“今天只能請你吃頓包子,一會我去拿回獵物的酬報,送到家中去。”
秦揚正要接話,只聽集市上傳來一陣騷亂。循聲望去,見一個身着戎裝的兵士,手持一張榜,高聲叫嚷:“凡湘北鎮戶籍者,每戶出一男丁,三日內前往鎮東行營報道!”
秦揚不禁疑惑,問:“發生了什麼事?”
高正嘆了口氣,回答道:“晉國來犯,據說有八十萬人。現在舉國徵兵,家中有男丁者都要參軍入伍。”
秦揚聽聞,細細回想起師父為他講的天下大勢。
晉國在楚國正北方,雄踞中原地帶,北拒胡夷,東鄰齊國,西接強秦。晉楚國界為西江平緩之段,不存在天險,兩國大軍都可過江而入侵對方。
百年來,兩國交戰不斷,各有勝負,大多爭於西江兩岸。最近一次大規模的交戰,正好是十年前。那場戰爭楚國略勝一籌,攻下了西江北岸原本屬於晉國的數座大城。而師父曾斷言,晉國絕對不會允許中原的門戶被楚國佔領,一定會再度發動戰爭,將楚軍趕回西江以南。如今看來,之前的話已經應驗。
秦揚琢磨了一會:問高正道:“這麼說,你也要被徵召進軍營?”
高正苦笑了一聲:“是的,不過我並非因參軍而糾結。國家危亡,匹夫有責,此時自然應該投身行伍,保家衛國。可惜......”
秦揚心中明了,高正必定是因為家中弟弟年幼,還需要他來養家。想到這裏,他拿出金條,塞進高正手裏。
高正愣了一下,問:“你這是幹什麼?”
秦揚笑了笑:“這東西我也用不到了,你拿去給你家人。”
高正原本面露不解,忽然間恍然大悟:“你是要——”
“你說的對。既然要立志做大丈夫,此時就該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高正見秦揚目光堅定,又低頭看了眼手中金條,隨後下定決心:“好!他日如果博得功名,今日之事再做報答。”
吃完飯,秦揚和高正一起去鎮南,將金條折換成了銀兩,送回高正家中。看到高正母親不舍而泣的模樣,秦揚也想起自己的母親,不忍再看,獨自走出去在外邊等候。
過了沒多久,高正帶上行囊出來,兩人直奔鎮上的楚軍行營。到了行營門口,雖然秦揚並未報上家中情況,不過此時急召新兵,只做了簡單的錄名記戶,就給二人分發了軍服和護甲。
二人進了行營后,看到數百個新征入伍的男子已經到了校場上。眾人臉色不一,大多看起來誠惶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