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委屈之後，還有為難

在房間有些昏暗的燈光中，焦急的女孩在原地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她注意到名冢彥擺放在桌上，封面上寫着「雜事記」的本子。

少女回想起名冢彥與警察的交談，回想起他提到過“私立理心”這個學校。

他是京都來的交換生。

想到這件事的時候，女孩突然鬆了口氣。

如果說有什麼人在中部地區最被極道尊敬，那大概就是醫生和教師。

醫生負責救人，教師負責教人。

極道成員們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去碰他們。

所以，只要打電話給名冢彥要讀的學校，找到他的老師，應該就可以把他領出來吧？

他確實沒犯什麼事情，只是幫自己……幫自己隱瞞了一下行蹤而已。

泉悠月沒有手機，租房裏也沒有座機，做出選擇，下定決心的少女只能帶着自己寶貴的兩張福澤諭吉之一，和附近便利店裏的店員調換零錢之後，再去找路邊的公用電話打。

她捨不得自己的福澤諭吉，她也更加明白，現在出現在街道上，很可能會被發現，然後帶走。

可女孩不願意對名冢彥見死不救。

趕回家中后，泉悠月仍舊擔心着，每五分鐘就會打開大門查看情況。

直到半小時后，打開大門的少女看見冰室侑伏在名冢彥的肩上，歪着頭，雙眼微閉，似乎睡著了。

而名冢彥正背着冰室侑，慢慢走近。

那一瞬間，泉悠月心中的委屈衝破情緒的閥門，爆發出來。

“名冢彥！”

……

眼看快要到家，名冢彥剛琢磨起是不是要叫醒冰室侑，就差點被突然的喊聲嚇了一跳。

等看到聲音的來源，他才鬆了口氣。

但很快又繃緊起來。

原因很簡單，向他快步走來的泉悠月，情緒似乎不太對勁。

像是受了很大委屈的樣子。

被泉悠月喊聲吵醒的冰室侑有些迷濛地睜開雙眼，恰巧看見少女一臉委屈地走來。

“名冢彥，你這個……你這個……”泉悠月舉起右手，像是要打名冢彥。

可剛伸到一半，她的手就僵在半空。

片刻之後，她收回手，蹲在地上低聲抽泣起來。

少女纖瘦的背影在夜色下輕輕抽動。

“泉小姐，請問……我又怎麼招你惹你了？”名冢彥莫名其妙，但還是先將冰室侑緩緩放下，蹲下身詢問。

“你怎麼……沒有招……招我惹我！”女孩斷斷續續的聲音從她的臂彎中傳出，“我剛剛看到……看到你被帶走，還出去換了……換了福澤諭吉，冒着危險在……在街上打電話給你的老師……

“結果你……你就這麼背着冰室……冰室同學回來，還那副樣子！”

明明可以和善，明明可以溫柔，為什麼我冒了這麼大的危險和損失，還要被你威脅，還要被你佔便宜。

你這傢伙，真是最可惡了！

“等等等等……”名冢彥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來，“泉小姐為什麼……要做到這一步？只是協助調查而已，而且他們不是說過，可以在警署使用電話嗎？”

就算是被帶去調查，名冢彥也不覺得自己會怎麼樣。

說麻煩，只是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離開而已，不是真會被就此關進去。

“這樣的話……你也相信嗎？”泉悠月抬起頭，潔白的小臉淚痕清晰，“只要被帶走，怎麼會給你機會用電話！”

“怎麼不會？”名冢彥更加莫名其妙了，

“我沒有犯法，打個電話叫老師很正常才對吧？”

難道眼前的少女是黑道出身，天生不相信警察？

可看起來……也不像啊？

“名冢君。”冰室侑輕聲呼喚，“先向泉小姐道歉吧……我有些其它的想法？”

“嗯？”名冢彥疑惑回頭。

冰室侑只是看着他。

“……好吧，抱歉，泉小姐，讓你擔驚受怕。”名冢彥無奈蹲下身，看向泉悠月。

雖然少女的情緒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但她是在為自己擔心。在這樣的情況下道歉，就算只是撫慰情緒，也是應該的吧？

“不過，為防出現什麼意外，我們先進門？”

泉悠月的嗚咽聲輕了些，哽咽着點頭答應。

……

“所以，泉小姐，你到底有什麼損失，需要我補償？”在租房裏的桌旁坐下，名冢彥看着雙眼還有些紅腫的泉悠月，掩飾住自己的無奈。

“我的福澤諭吉……”

“哦……這是我的問題，畢竟打電話花了泉小姐的錢。”名冢彥這次倒是沒有展開話術，“還有呢？”

“還有……”

“還有？”

“把浴室修好。”泉悠月的哽咽聲漸漸變少，似乎在慢慢平靜下來。

只不過，她的回答實在讓名冢彥有些意想不到。

“泉小姐是想要要重新洗個澡？“名冢彥看了眼浴室，”嗯……我試試，盡量做到把它修好。實在不行的話，就明天叫人來修。”

反正修淋浴設備可以向學校報銷，他完全不用在這種問題上死磕。

“除了修浴室之外，還有什麼要求嗎？”

“沒有！”說完，泉悠月轉頭走進名冢彥的房間，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雖然不再哭了，但氣完全沒有消。

“冰室同學。”名冢彥用有些無奈的表情看向冰室侑。

人家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他人還沒回家呢，惹少女生氣的鍋就已經死死扣在頭上了。

找誰講道理去啊？

“我覺得……泉小姐似乎真的在擔心名冢君的安全。”冰室侑看着名冢彥房間的方向，輕聲回答。

“冰室同學是認真的？”看着自己關上的房門，名冢彥思緒有些雜亂。

不只因為泉悠月毫不顧忌地直接走進他的房間，還因為少女的形象在他心中有些小小地被顛覆了。

畢竟，短暫接觸過後，名冢彥只覺得女孩是財迷特質很突出的美少女。

所以，當冰室侑向他提出，泉悠月可能真的是在擔心他的安危時，名冢彥實在不是很能接受。

他何德何能，能讓泉悠月這位財迷美少女擔心他的安危？

名冢彥可沒給泉悠月錢，反而是要拿走她的錢！

按女孩早上的反應來看，不恨上他就已經不錯了……還想被擔心？

名冢彥喜歡做夢，但不是做這種不切實際的夢。

胡思亂想間，冰室侑的聲音再次傳來。

“名冢君，你覺得……泉小姐來自哪裏？”冰室侑走到名冢彥的身邊，將他拉得離房間遠了些。

名冢彥心中微微一動，“冰室同學的意思是……”

“泉小姐的口音和我們有不小的差別。”

“確實是這樣，而且她的口音，和關東人好像也有些區別……”名冢彥陷入思索，“冰室同學是覺得……她來自中部地區？”

“嗯，如果是這樣，也就很容易解釋泉小姐為什麼會那樣看待警察。”冰室侑環視屋內，似乎在尋找着什麼，“名冢君來東京以後，關心過時事新聞嗎？”

不過，除了桌上放着的幾本書之外，其它地方都很乾凈。

或者說空空如也。

“沒有，夜班之後，吃飯睡覺再加看書，就是全部的日程安排了。”名冢彥只是搖頭，“怎麼可能顧得上關心時事。”

“……嗯。”女孩垂下眼帘，讓名冢彥看不清她的表情，“我來東京之前，看到過有關中部地區的新聞。”

名冢彥倒是沒注意女孩的表現，只是關心她話語裏的內容，“嗯”了一聲。

冰室侑重新抬起頭，眸光恢復如常，“亂秩席內部發生人事變動，原先七席中的玉衡被換掉了。”

名冢彥輕輕點頭。

亂秩席雖然骨子裏只是極道，但好好包裝一下自己的事情。對極道來說是說什麼都不能少，於是……這些極道首領們，就附庸風雅，按照東國那裏對於北斗七星的稱呼，為自己取了稱號。

總計七名首領，分別是搖光、開陽、玉衡、天權、天璣、天璇、天樞。

被替換的人，就是原先的玉衡。

“雖然報道里說得很模糊，但我過來的路上，還是偶爾聽到中部地區的人議論，說玉衡被替換的過程很奇怪，甚至沒有多少消息傳出來，一夜之間就完成了替換。”

“所以，冰室同學的意思是……泉悠月是玉衡手下人的家屬，受到牽連，所以逃到東京？”

“只是猜測而已。”冰室侑輕輕搖頭。

“那就不要去多想了。”名冢彥打斷女孩的話語，“冰室同學好好休息，也替我稍微關照一下泉小姐……時間不早，我該去上夜班了。”

“今天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名冢君還要去上夜班？”冰室侑走到桌邊，看似不經意地拿起拜訪的書本，翻到正面。

《三國志》。

“是啊，人窮氣短，哪怕一円也不能放過。”名冢彥笑了笑，“不過冰室同學可以放心，值夜班的情況不會延續太久。”

“名冢君？”冰室侑抬起頭，稍顯疑惑地看着他。

“好歹我也是有點志氣的人，怎麼能一直去便利店值夜班。”名冢彥順手拿起書，笑了笑，“就算當個用筆的人，寫點什麼也好。”

“所以……名冢君才會看這些書？”冰室侑追問道，語調似乎有幾分上揚。

“也不只是……一半是愛好，一半是為以後做準備。”名冢彥緩緩搖頭，“冰室同學不要忘記，學校可是要求我們開設選修課，進行教學的。”

冰室侑輕輕點頭。

京都和東京頂尖高校的交流項目，都有各自的優點。

譬如東京往京都去的，京都那裏會組建特別的學習小組，並組織到各處名勝古迹進行遊覽。總結起來，就是花樣繁多，讓人目不暇接。

畢竟，關西的古迹比關東要多這件事，是不爭的事實。

而反過來，如果是京都的學生到東京去，私立理心、私立花川、私立明武這三所高校中給出的條件，則是全額助學金——甚至還有不少富餘。

不過，兩邊對交流生要求有些不同。

京都那邊，要求東京的學生成績出眾，並且對關西與東國的文化沒有抵觸，願意認真學習與理解。

至於東京這邊，私立理心的要求，是京都來的交流生能獨自開設選修課，並完成教學，所謂豐富學校的教學內容。

至於剩下的私立花川、私立明武，名冢彥並沒有去深入了解。

“先不說這個……泉小姐那邊，我總不能就這樣放着她在房間裏吧？”名冢彥將目光投向被泉悠月佔據的自家房間，“冰室同學覺得呢？”

“我剛剛不是說過，泉小姐很可能是真心在擔憂名冢君的安全。所以，不管名冢君怎麼想，就算只去和泉小姐說幾句話也好。”

冰室侑話是在說和泉悠月有關的事情，目光卻只停留在名冢彥的側臉上。

“所以，我現在應該還不能去上夜班？”名冢彥的笑容有些發苦。

“名冢君自己決定。”女孩拿起桌上的《三國志》，看向另一間房間，“另外，名冢君，這間房子裏……只有兩間卧室嗎？”

“是，只有兩間。”名冢彥點頭，“照理來說，這麼大，而且還有後院的房子，設計三間卧室才是比較標準的設計……”

“名冢君，這裏是東京，不是京都。”少女有些打斷了他，語氣中終於有些無奈，“比起京都，東京才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我的錯，今天事情太多，腦子有點混亂。”名冢彥反應過來，“不過冰室同學……突然說到這件事情是？”

“名冢君還想讓泉小姐睡在沙發上？”冰室侑拖上行李，走向另一間卧室，只有清冷的聲音回蕩在客廳中。

名冢彥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一時愣在原地。

他只是沒想到，不是真的在出這種事以後，還能把少女安排在沙發上睡覺的黑心奸商。

早上夜班回家只想倒頭就睡，晚上醒了以後又被事情輪番轟炸，哪有心思考慮房間的問題。

更何況冰室侑也是突然出現。

在這個情況下，不說貪財的問題，就算泉悠月再善良，他也不敢讓冰室侑和她共處一室啊？

難道他要睡沙發？

還是他和女孩睡一間房？

名冢彥一時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