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宣武的毀滅(2)
丁會在小溵水戰敗被俘,被官軍送到了虎牢關。
扒了衣裳吊在架子上,當著虎牢關內汴軍的面日夜鞭打,胡真在小溵水戰敗被俘,被官軍押赴虎牢關處決。
腦袋往墩子上一摁,大刀就往脖子上砍,胡真的腦袋吊在官軍陣前,龐師古孤軍血戰郾城,死在了李克良手裏。
牛存節血戰周家口,在大勢已去之際,為了讓剩下將士成功突圍,牛存節留下斷後,讓夏侯明帶着一萬多殘兵逃了出去,楊行密勸降,牛存節道:“汴帥愛我,不事二主。”
牛存節誓死不從,為楊行密部將李神福絞死。
楊行密把他的首級砍了下來,送去洛陽向朝廷邀功了。
張存敬也走了,朱友文他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只是看到控鶴軍衙校皇甫麟手裏拿着一縷髒兮兮的頭髮,坐在角落裏又哭又笑,口裏念叨着:“我要開開心心的活下去。”
那一夜的太康很安寧,皇甫麟哭紅了眼睛,龐師古、牛存節、厲無量、李希、胡真、劉青一幹將領的葬禮非常簡單。
青山綠水環繞着一座座樸素的墳冢,太康城外難得的一片清凈地,就是他們的埋骨處,龐師古的佩劍立在墓前,牛存節的墓碑前面放着一口鐵鍋,柴火燒得正旺,鍋里沸騰的肉湯冒着咕都都的熱氣,隱約間彷佛是牛胖子的笑臉。
牛胖子一輩子就好肉湯,朱友文給他整上了。
在牛存節墳墓旁邊,是王東華、厲無量、王名先、沉商一干衙內的衣冠冢,依照他們各自成為衙內的時間先後順序依次而立,朱友文帶着朱友裕、夏侯明、公孫音、劉顯、董離、皇甫麟這些在場的將領輕聲唱着送道歌,送別在征戰途中不幸先行離別的戰友:“巫乃下招曰,魂兮歸來……”
“去君之恆干,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離彼不祥些……”
風兒吹過,灰濛濛的天幕下,歌聲飄蕩在溪流邊。
一曲終了,朱友文伏地,望着一座座墓碑,跪在地上嚎聲大哭,眾人雖然心裏早有準備,但是見了這一幕卻仍是身體一震,一個個雙目赤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大哥不哭,牛都頭在天上看着咱們呢,咱們要好好的活下去,要留着力氣殺敵,為牛都頭他們報仇。”
“嗚嗚嗚……”
朱友文臉色慘白,哭得背了氣,牙關打顫。
看着面前的一座座墓碑,朱友文才終於意識到,他們是真的離他而去了,那個會呵斥他,責罵他,在他衝動時以無可抵禦的強橫力道壓制他的龐師古,再也不會回來。
那個會呵護他,寵愛他,在他摸不清敵情的時候跟他秉燭論兵的大胖子,在士氣低落的時候帶兵衝鋒的牛存節,那個把一切做得潤物細無聲的溫柔郎君,再也不會回來。
那個頂天立地,就連李存孝都打不垮的男子漢……
終於也……真的倒下了。
朱友裕抱着朱友文,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淚水,拍着他的背給他順氣,宣武將士從來不講求繁文縟節,哀傷與憤怒隨着送道歌深深掩藏在心底,半炷香后,朱友文歸於平靜。
他擦乾眼淚,整理了一下衣裳,跪在地上朝一座座墳墓磕了三個頭,然後在灑了一些硫黃石灰,用以驅逐野獸毒蟲,保劉青他們屍骨平安,而後一行人便繼續踏上征程。
沒有人就陳州之戰再說一句話,這個時候不需要節外生枝,宣武內外將領也沒有不明事理之人,身後江西淮南浙東浙西福建五鎮追兵十幾萬,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剩下的三萬多兒郎活着帶回汴州,陳許已然易手,也就不用再提。
……
滑州酸棗縣,距離汴州開封縣一百八十里。
初平元年,公元190年,袁紹、袁術、韓馥、孫堅、孔伷、劉岱、王匡、張邈、橋冒、鮑信、曹操、袁遺等十八路諸侯齊聚酸棗,舉行誓師討董大會,曆數董卓十大罪狀。
大會推舉袁紹為盟主,董卓決定遷都長安。
董卓將朝廷交給尚書令王允,由王允率文武百官帶皇帝去長安避難,並全權都督處置朝廷大小政事,董卓自己則留守洛陽,大將徐榮進軍滎陽,與關東諸侯在虎牢關對峙。
關東諸侯畏懼董卓威勢,無人敢向關西推進,曹操認為應該趁機與之決戰,於是獨自引軍西進滎陽,並在汴水與董卓大將徐榮遭遇,一場野戰之後,部眾戰死大半。
曹操本人也險些喪命,在曹洪的掩護下得以突圍。
時隔七百年,酸棗再次迎來大戰。
公元893年,太平登封二年八月初三黃昏,河東鐵林軍指揮使兼蕃漢馬步軍總管周德威所部五萬精兵全部渡過黃河,先鋒馬步軍指揮使兼延津招討使李存信首先抵達酸棗。
是夜戌時一刻,雲州防禦使李嗣本進駐陽武。
從八月初五這天早上開始,李克用本部七萬士兵也陸續登陸河南,宣武軍押衙銀槍效節都指揮使楊師厚遂率部回防酸棗,河內節度使王宗暗聞訊,立即率兩萬精兵接管原武。
小小一個酸棗,會集了三大陣營的十六萬兵馬。
河東振武軍節度使李嗣源也已經跟淄青觀察使李巨川在滑州白馬驛會師,宣武軍內外馬步軍指揮使袁象先在冤句誓師出征,率四萬人進駐汴州封丘東南十里之外的陳橋驛。一見官軍來勢洶洶就打算當逃兵的宣武州縣團練不是一個兩個,氣得葛從周砍了十幾個兵才穩住局勢,但軍心已不可挽回,因為韓偓的義武軍和劉巨容的橫海軍也到了。
初八這天早上,葛從周讓親兵給他穿甲。
也許是猜到葛從周要出擊,親兵們都有些不樂意。
卻不料一向脾氣溫和的葛從周勃然作色,抓起馬鞭照着親兵們的頭臉就是一頓亂抽,還威脅要殺這些親兵全家,親兵們從來沒見葛從周發過這麼大的脾氣,一個個的卻哭了。
沒吵沒鬧,一個個的只是默默流淚:“外面光沙陀人就有十萬之眾,還有四鎮官兵七八萬,大帥要是就這麼衝出去,還能活着回來嗎?如果大帥一定要出戰,請帶我們一起。”
葛從周沉默,道:“想去就去,我不強求。”
於是取過兵刃翻身上馬,喝令打開營門就單槍匹馬沖了出去,隸屬宣武十都衙內的兩萬殺虎軍鼓噪而出,李思安帶左右踏白軍跟上,王重師帶左右長劍軍跟上,朱友諒率七千騾騎軍出戰,左控鶴軍大校李儻率五千控鶴軍出戰。
朱溫的騎兵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別的地方大多騎的是馬,但宣武騎兵騎馬的很少,騎騾子的很多,這七千騾騎軍的統帥就是朱溫的侄子朱友諒,一時間宣武騾騎往來馳騁。
黑鴉軍指揮使李存章絲毫不懼,帶着本部騎兵就衝上去硬剛,周德威、李存進、高繼思、康君立、李存信、李存審、李嗣本都沒有動,李存信沒見識過宣武騾騎軍。
但李嗣本和李存審領教過,冒着密密麻麻的箭雨,宣武騾騎可以把腦袋埋在馬肚子下面跟你放箭對射,等靠近了再翻上馬背給你來上一刀,騎射水平絲毫不次於胡人。
康君立和李嗣恩他們沒領教過汴州大刀隊的威力,但李存孝領教過,三人一個小隊,一人帶障刀,左手持盾,右手握步槊。一人佩橫刀,左手持盾,右手持精鐵長戈,最後一人帶着狼牙棒,等你騎兵衝上去,直接給你干翻。
兩張大鐵盾斜杵在地上,三人小隊藏在後面,等你騎兵跳過去,戈手一記橫掃砍在你馬腿上,把戰馬放倒之後,步槊手就捅馬肚子,拿狼牙棒的那個照着你腦袋就是一棒。
整個過程大概就十幾息時間,一人一騎就沒了。
宣武騾騎箭雨飛至,壓得晉軍抬不起頭,李存信的騎兵也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勢如破竹,氣得在山坡上觀戰的李落落臉色鐵青:“我現在知道父王為什麼要忍朱溫了!”
以前李落落覺得,以河東十萬精銳之師,踏平朱溫不是輕輕鬆鬆?但現在,李落落知道了,汴賊是真不好對付。
李落落高喊道:“存進!”
早已披掛整齊的李存進躍馬上前道:“少帥要做甚麼?”
“帶我的黑鴉軍出去,把這些汴賊打散,讓汴賊見識一下黑鴉軍!”
李存進一愣,人家早就見識過了……
人家不但見識過,還在河內和魏博重創過黑鴉軍。
歷史上,李克用第二次征討魏博的時候,在洹水和汴軍爆發了野戰,但最終結果是,李落落被汴軍挑落馬下,隨後被捉生,黑鴉軍也損失慘重,連李克用險些都被汴軍俘虜。
乾寧草草,贏得倉皇北顧。
奈何李落落這是第一次上戰場,尚且沒有領教過汴軍的戰鬥力,見少帥一臉認真,李存進只好道:“那我且去!”
……
酸棗西大營,李重允正在視察軍情,突然來人道:“葛大帥親自帶兵殺出去了!”
李重允連忙上到瞭望觀察,只見一股密密麻麻的騎兵正冒着如雨的箭失在跟酸棗原野上跟一群晉軍廝殺,當先一將手揮長槊,不停挑撥射來的箭弩,依稀正是總管葛從周。
士兵們本來畏懼官軍人多勢眾,但是看到大帥葛從周如此英勇,一個個也恢復了勇氣,都呼喊着趕緊上路。
葛從周策馬殺出營門,不但自己中了幾箭,連胯下坐騎都中了兩箭,好在人馬都披了甲,射中的地方也不打緊,兩萬殺虎軍以拒馬陣向前推進,大刀砸得盾牌砰砰作響。
七千騾騎軍緊隨葛從周的大纛,喊殺聲撼天動地,葛從周連身上的箭失也無暇去拔,人馬俱是凶勐衝殺起來,跟李存信的六千黑鴉軍蕃漢騎兵正面對沖,葛從周凶性徹底發作!
雙目通紅,牙關緊咬。
所過之處,竟然沒有一個人敢跟他對視一眼!
一槊砸碎一名突厥騎士的腦袋,一記橫掃又挑落幾人,人往後仰,飄逸躲過了一把橫掃過來的馬刀,夾馬挺槊向前,當者必殺,一直殺透敵陣,又勒馬衝殺回來,一進一出,把李存信的陣形殺了個對穿,李存信倒吸一口涼氣。
“那個老東西是什麼人?”
有人道:“那是葛從周!連秦宗權都畏他如虎!”
李存信舉目瞭望,但見葛從周人如戰神馬如龍,如同一把燒紅的尖刀捅進一團凝固的豬油,不禁感慨道:“我原本以為朱溫已經天下無敵,卻沒想到此人比朱溫還要勇勐!”
“跟葛從周一比,我就是豬狗!”
“指揮使別看了!葛從周殺來中軍了!”
李存信大驚,道:“什麼?葛從周沖我來了?!”
“對,就快來了!這老匹夫太兇悍,至少得上李存孝!”
李存信當場臉一黑,全世界都知道他跟李存孝不對付,況且李存孝已經投靠朝廷了,現在這小兵當著他李存信的面說只有李存孝只有才能對付葛從周,這不是找打嗎?
李存信果然大怒,提起馬鞭就是一頓亂抽。
“小的說錯了,至少得上周大帥!”
自家鐵林軍大帥周德威一定能打敗葛從周,這名小兵深信不疑,胡亂打了幾鞭子,李存信揮手道:“鳴金收兵!”
噹噹噹噹當,雙方將士倒卷回營,雙方都死傷了不少,回到軍營,葛從周把已經折斷的長槊朝地上一扔,抽過另一桿鐵槊,然後命人換馬,看這個架勢似乎還要去干一架!
義勝軍指揮使劉知俊一把拉住韁繩,道:“賊兵勢大,讓末將去衝殺罷!”
葛從周怒道:“你且放開!三軍畏戰,若讓沙陀胡兒囂張,漢家子氣概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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