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昔日的怡春宮,宮院內滿是蘭草,江婠心中最愛蘭草的香氣,清烈、醇正,用來熏茶最好不過。
閑暇時捧了一卷書,坐於在窗檐下,細細觀摩,偶爾她看書看得入迷,連陛下何時無聲走入也不自知,他偏愛悄悄屏退她身邊的婢女,於她身後悄然環住她纖細的腰身,笑問道:“朕的婠婠在看什麼,竟也看得這般入迷?”說著抽走她手中的書卷,也十分認真的看一會兒。
看着落滿積雪的頹敗院落,江婠回過神來,自嘲一笑,都什麼時候了,自己還會想起這些。
不過是睹物思人罷了。
怡春,怡春……
還記得當日他為自己題宮殿匾額,他說,春生萬物,正合婠婠母儀天下的風采。
如今的怡春宮早已不復往日的靜謐祥和,枯草叢生的院落里,唯有東南角的一樹梅花開的正盛,紅梅簇簇映着清冷的白雪,平添了幾分孤苦清冷。
江婠駐足在梅樹下,抬手摺下一枝梅花,在鼻翼間嗅了嗅,清冽馥郁的花香捲入肺腑。突然一陣眩暈,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終究是身懷六甲的人,在雪地里站了這片刻竟也待不住了。
江婠把折下的梅花收入衣袖間,踩着綿軟的積雪,一步一步走向怡春宮緊閉的宮門,宮門外已經落了鎖,將她囚禁於此,透過縫隙,遠處是硃紅色的宮牆,可嘆出去了又如何,仍然不過是觸目可及的朱漆,金瓦罷了。
鶯鶯攙扶着她重又走回了寢宮內,天色漸暗,桌案上的燭台里燃着紅燭,蠟淚滾滾落下積攢在桌面上,偌大的宮殿內寒氣逼人,出去走了這一遭,江婠腳上的一雙鞋襪已經被積雪浸透了,一雙瑩白的腳冰涼透骨。李嬤嬤看她冷的厲害,翻找出一床厚實些的被子蓋在了江婠的身上,她撐不住身子的疲憊,躺在床上睡了過去。鶯鶯拿出暖在懷中的湯媼,藏在了羅衾之下。
是夜,窗外落雪已停,夜間晴空,明月高懸,怡春宮內,寒鴉寂靜無聲。
鶯鶯跟李嬤嬤宿在外殿,緊閉的宮門被緩緩推開,一雙金絲織邊的雲紋長靴踏入雪地內,每走一步,靴子都摩擦着柔軟的雪,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走至殿門前,那人方停了腳步,又轉了方向,駐足在那一株梅樹下,似乎是藉著月賞梅。
終於,那人還是輕輕推開怡春殿的宮門,藉著月色打量着寒氣逼人的宮殿。
睡在殿外的李嬤嬤被腳步聲驚醒,她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緩過神來,看清這雙雲紋長靴的主人後,隨即跪拜在地上,那人示意她不要作聲,抬腳走入寢殿內。
他遠遠望着床榻,一步一步走近,緩緩抬手,他遲疑了片刻,撩開帷幔,月光透過雕花窗棱映在女子面上,她膚色本就白皙,被月光這樣映着,越發顯得臉色蒼白,一雙好看的眉緊緊蹙着,眼角處的那道淚痕微微發亮。
男人一語不發地坐在床側,一雙大手包裹住女子冰涼的手,時間彷彿凝固了,漫漫長夜令他孤枕難眠,此情景卻多了幾分美好。
她一雙冰涼的手,被溫暖的大手覆蓋著,漸漸地鬆開了被子,緊蹙的眉頭略略舒展。
女子口中喃喃自語:“爹……”
男子的手一抖,緩緩鬆開,望着她安然酣睡的模樣,男子把手撤回,忽發覺衣袖間沾染了泠冽馥郁的梅花香氣,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庭院內盛開的紅梅,嘴角浮現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還是像從前那樣,愛花,愛雪,喜愛這世間萬物。
可是……那個愛笑的女子卻不見了……
是自己親手毀了她。
看着她隆起的腹部,他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複雜,不過待了片刻便悄然起身離去,連帶着那份美好,彷彿自己從不曾來過座冷冰冰的宮殿。
李嬤嬤細聽着陛下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裏,一下一下地走遠,聽着宮門重新落鎖的聲響,又看了看仍在熟睡的小姐,分不清,陛下深夜踏雪前來看望的舉動究竟是有情還是無愛?
她只明白,小姐的心在這個薄情的男子身上,甚至不惜為君以身犯險,可換來的卻是,親族落難,孤立無援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