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家娘子
鬼?
醉醺醺的王富貴語出驚人。
也不知是故意捉弄,還是酒後吐真言。
竟說他家娘子是只鬼!
聽到這茬,童家父女全停下手中的活,豎耳細聽。
王富貴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醉眼朦朧地瞪着李元,壓低聲音道:“李兄,我娘子的的確確是……是個鬼!”
“你聽了,千萬別外傳!”
說是小聲,其實說話聲大得很,整個酒館都能聽見。
他醉醺醺的,早失了理智。
幸好夜深,沒了酒客。
只有李元和童家父女在場。
童小憐本是要回後堂幹活的,一聽“鬼”字,立馬來了精神,搬個小板凳坐在一旁,抓了把瓜子,一邊嗑,一邊聽故事。
她常去說書場裏,聽說書人講些狐怪故事,十文錢一場。
今日能聽個免費的,當然不會錯過。
“嗝!”
王富貴端着空碗,往口中灌酒,喝半天喝了個寂寞。
自己渾然不知,舔着嘴唇道:“我娘子是個好女子,不僅長得國色天香,花容月貌,為人更是品行端正,聰慧過人,絕非一般小女子可比。”
“我王家能東山再起,財源滾滾,全仰仗娘子她打點生意,持操家業。”
“若非娘子,我早去街頭要飯了!”
這話倒是真話。
平陽縣誰不知王富貴是個膿包二世祖,除了敗家,什麼都不會。
要不是娶了辛四娘,早當了叫花子。
哪有如今威風!
“我娘子好是好,就是與我不像一對夫妻,整日神秘兮兮,渾身透着古怪。”
王富貴抱怨道。
“就說我那老丈人和丈母娘吧,面都未見就把四娘嫁給了我,三年來從不串門走親,也不讓我去他家拜會,更別提親戚朋友了,素不見一個。”
“娘子說,她家住在三十裡外的翠嶺山中,與世隔絕,進出不便,爹娘腿腳也不好,故而從不下山。”
“記得成親之時,我雇着八抬大轎去翠嶺山迎親,剛走到山腳,忽遇着一陣怪風,吹得沙塵滾滾,煙氣瀰漫,等大風過去,天地清明,娘子她穿着一身嫁衣,正孤零零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等着,你說怪是不怪!”
“我也沒多想,能娶這麼一位美嬌娘,哪還有其他念頭,高高興興接娘子上花轎,拜天地,入洞房!”
“可娘子脾氣古怪,不肯與我圓房,反而睡在側室,日後夜夜如此,你說,做夫妻卻無夫妻之實,天下哪有這般道理!唉,我是個大男人,守着這麼個美嬌娘,哪裏忍得住,有一天,我悄悄配了娘子房間的鑰匙,晚上偷偷摸摸溜去,摸黑上了娘子的香床,正心悅時,往被窩裏一摸,你猜怎麼著,我沒摸着娘子的白玉肌膚,卻摸到一身的毛,滑溜溜的,嚇得我大叫一聲,連忙下床點起燭燈,回頭一瞧,娘子正杏眼圓睜地瞪着我,氣得滿臉通紅。”
“娘子惱怒我之行徑,憤而離家三日,不見蹤影,直至三日後才歸家,從那以後,我便再不敢起非分之想。”
聽到這,李元莞爾一笑。
夫妻間連行房事都成了非分之想,倒也怪異。
“唉,我這娘子行蹤詭秘,常常是來無影去無蹤,有時出了家門,幾天幾夜不歸,說是去會什麼朋友,可她那些朋友,我從未見過一個。”
“近來更奇怪,娘子常常深更半夜出門,也不知鼓弄什麼東西,搞出一陣怪異動靜來,把我從夢中驚醒,等開門出去一瞧,她已悠悠而回,說是睡不着,出去散散步。”
“可我明明看見她身上帶着血跡,哪像散步,倒像去吃人的。”
“一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忽聽娘子的房間傳來一聲尖細嘶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我急慌慌出門,見房間門口灑着一片血,滴拉拉往院外去了。”
“我尋血跡追了出去,剛出院門,就看見……”
說到此,醉醺醺的王富貴還故意賣個關子,“你們猜,我看到了何物?”
李元和童天祥都未答話。
反而童小憐興緻勃勃,激動道:“鬼?”
王富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面露后怕之色,“正是一隻披頭散髮,青面獠牙的惡鬼!”
“那惡鬼張牙舞爪便往我身上撲,我膽兒小,嚇得當場暈倒,醒來已是翌日清晨,我正毫髮無損躺在床上,向娘子提起此事,娘子說我做了噩夢,好好的哪來什麼血跡,又哪來什麼惡鬼,我偏不信地出門一瞧,門口乾乾淨凈,果無血跡。”
“你們說,發生這麼多怪事,我怎能安生!”
“越想越不對勁,我這娘子來歷不明,行蹤神秘,恐非良善之類!”
“這不,昨天我家娘子又要外出會友,且去一日,我尋摸是個好機會,便死皮賴臉,威逼利誘地非要跟着前去,見識見識她的朋友,否則心中難安,日夜難眠。”
“娘子拗不過,嘆了口氣,答應帶我前往,還給了我一顆綠珠子,讓我含在口中,不許吐出,否則定會大難臨頭。”
“我自然應了,含着綠珠子,隨娘子去了翠嶺山,嘿嘿,我平日憨傻,這會卻精明了一次,悄悄在口袋放了些黑豆,到了山上一路走一路灑,繞着那蜿蜒山路,半日才爬到山頂,你們說奇不奇怪,那山頂偏僻之處,人跡罕至,卻有一座富麗堂皇的大宅院。”
“院中有七八十座房屋,石壘的,木搭的,磚砌的,幢幢壯觀輝煌,似那天宮仙境。進了院,有男女老幼七八十口,個個喜氣洋洋,出門迎接,可是比縣城的集會還熱鬧。”
“院子裏排開一道宴席,有一百零八道美味,俱是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還有那佳釀美酒,聞一口便醉意朦朧,比那天上的瓊漿玉液還厲害!”
“可惜我口中含着綠珠子,不能進食,不能飲酒,只有眼饞得份,可別提多難受了。”
“再說這一大家子人,倒有趣得很,有個叫‘馮志’的老者,是最年長之人,喜好舞文弄墨,滿口聖人迂腐之言。”
“有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名叫‘環兒’,聰明伶俐,惹人喜愛。”
“對了,還有個天姿國色的美貌女子,喚作‘彩英’,相貌姿色竟不輸我家娘子半分,一打聽,她才十七八歲,未曾婚配過呢!”
……
王富貴如數家珍,細細道來,似對昨日山頂宴會之事格外在意。
只是臉色越來越差,漸漸蒼白如紙。
“後來,我聞着宴會酒席上的香氣,實在難忍,便偷偷取出了口中的綠珠子,想着吃一口美味,喝一口美酒便放回,應該不會誤事。”
“可怪事偏偏就發生了,我剛拿出珠子,卻見那深宅大院中歡聲笑語的七八十口人全化成了一縷縷青煙,升空而去。”
“等我回過神,眼前忽地閃過一道金光,整個人昏昏沉沉,如墜雲霧之間,不知身在何處,不知又在何時,等我清醒過來,已回到縣城家中,剛才發生的一切,好似一場夢而已。”
“詢問娘子,她卻支支吾吾,什麼都不肯說,還發了一陣火,怪我不該言而無信,取出嘴巴里的綠珠子,害苦了她!”
“我不敢多問,等今日一早,便偷偷離了家,前去翠嶺山,尋着昨日丟下的黑豆,往山頂而去。”
“到了山頂,昨日所至之所,卻未找到那處金碧輝煌的大宅院,眼前只看到……只看到……”
王富貴微微發抖,神色驚恐到極點。
臉龐蒼白如紙。
“只看到一片亂葬墳地!”
“裏面埋着七八十座老墳,我一瞧那墓碑上的名字,‘馮志’,‘環兒’,‘彩英’,不正是昨夜那群赴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