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學費自己賺

但凡做買賣的聚集地，形成都不容易，除非拆遷，一般來說很多年都不會改變。也就走了二百米，李丘澤找到一個早餐點。狹窄的小道兩側，都是那種被油煙熏黑的鋪子，看起來髒兮兮的，但架不住香啊。攤位快擺到了路上。這個點依然好多人，他站定腳后，左右一張望，哈喇子差點沒流下來。油炸攤那邊，濾網裏放着炸得金黃的油條、面窩、糯米雞。特別是糯米雞，他好多年沒吃到了。其實就是個很簡單的東西，糯米飯拌入各種蔬菜、醬油佐料，揉成圓坨狀，外面再裹上一層麵糊糊，放油鍋里一炸。鬼知道為什麼這麼好吃。旁邊的鋪子，牆角下擺滿了煤爐子，每個爐子上面都有三隻小瓦罐，裏面的湯水咕嚕嚕地冒泡，散發出無比誘人的香氣。罐子裏用小火煨着的是雞和排骨，燴上一把手擀麵，或者包面，一碗下肚簡直不要太爽。對面的店，門口支起一口大鍋，濃郁的米香不斷飄出來。這算是他們這裏包子一類的東西，叫作米粑。用大米粉做的外衣，包着臘肉炒的酸菜，形狀像個大號的餃子，不用蒸籠，就放在鐵鍋里炕，直到底下起一層金黃的脆殼。那一口咬下去，口感絕了。這些東西雖然都很不錯吧，但李丘澤真正的心頭好，還是拉麵。這座小縣城裏的拉麵堪稱一絕，不同於其他任何地方，重點在於湯頭和牛肉，湯是用牛大骨熬制的，牛肉入湯鍋之前，還要加入各種香辛料炒制。等面上來后，撒上一把香菜，淋上一勺陳醋，香辣酸爽，可謂百吃不厭。位置他已經瞅好，吃之前沒忘記掏一下口袋，六十五塊五，這是他僅剩的生活費了，也不管那麼多，先吃飽這頓再說。買了一個糯米雞，拳頭那麼大，一塊錢，你敢信？米粑的價格也一樣。牛肉麵應該是這裏最貴的品類了，素的四塊，葷的八塊，差一半，但那肉是真的多，不像某水貨清真拉麵店，牛肉比紙還薄，關鍵沒幾片，這牛肉就是正常厚度，能有十來片的樣子。整好十塊錢，吃得李丘澤險些沒咬到舌頭。十多年後，牛肉拉麵會漲到十二塊，而且份量沒那麼足了，口味也沒這麼地道。至於像糯米雞這樣的很多小吃，基本銷聲匿跡了，在李丘澤看來，不外乎兩點原因。首先當然是利潤微薄。另一個則是人變懶了。當饅頭包子都可以通過冷鏈採購，甚至是油條，誰還樂意勞心費力地去手工製作？我們在不斷追求標準化、效率化的同時，其實也丟失了很多美好的東西。吃飽喝足后，李丘澤叼着根牙籤，打道回府，一邊走，這才盤算起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被學校開除后，他回家待了一個禮拜，父母對他讀書這件事，算是心灰意冷了，也是無能為力。商量之後，決定讓他出去打工，學個手藝，他有個舅舅在廣州干空調維修的營生。舅舅在電話里說，讓他學個電腦再過去。這年頭北上廣的個人電腦普及率，已經相當高了，大家要找個什麼東西，也不太願意出去跑，而是在網上搜。他舅舅與時俱進，花錢讓人做了個網站。只是管理方面不太會。比如關鍵詞競價這種東西，

就非常重要，意味着客戶在百度搜索“廣州空調維修”這類字眼時，能在第幾頁發現你的網站，直接影響到生意的好壞。只是父母不了解的是，像他舅舅這樣的買賣，不靠坑蒙拐騙的話，根本賺不到太多錢。一台空調不製冷了，很可能僅僅是散熱片太臟，清洗一下就可以了；也可能是氟利昂少了，補充一些就行。但是這能賺幾個錢？常規操作是，根據客戶的好忽悠程度，盡量往大毛病上整，譬如電容器明明沒壞，也給它拆下來換掉，這樣至少百多塊到手。客戶不會知道的是，哪怕是一隻巴掌大的電容器，成本也只有幾塊錢。更不會知道的是，重新裝上的電容器，其實還是拆下來給他看的那隻，就是他的東西。空調外機都掛在樓牆上，不是正好在窗戶底下的，根本沒辦法監工。上輩子過去，李丘澤就幹了不少打心眼裏排斥的事。實在不想再來一次。他一個從沒出過遠門的人，去了廣州那麼遠的地方，想要一時半會兒擺脫舅舅，也難啊，父母肯定不會同意。另外，他還想讀書。只有遭受過社會毒打的人，才真正明白讀書的重要性。重要的不光是知識，還有眼界、人脈和價值觀。現在的問題是，他已經臭名遠揚了，即使是復讀，這座小縣城裏也沒有高中會要。李丘澤正犯愁的時候，不知不覺走到了培訓中心門口，眼神亂瞟中，注意到旁邊不遠的一家店鋪，門頭上掛着廣告牌——春華教育。他情不自禁眼前一亮，這是一個職業學校介紹所。“讀不了高中，上不了正牌大學，我讀個職校行不行？”人家學校開在那裏，總能學點東西，退一萬步說，實在學不到，也能開闊一下眼界，交到一些純粹的朋友。人不是常說嗎，男人一輩子，最不能錯過兩個地方，就是部隊和大學。部隊他沒指望。大學……好吧，高校也行，那裏面的生活他一直很艷羨。重活一世也不能掉錢眼裏對不對？彌補遺憾，活得精彩，才是最重要的。他上輩子還沒結婚呢，在這樣的青蔥歲月里，那也想談點純純的、不摻雜太多物質的戀愛。“你好啊同學，有什麼……誒，我咋看你有點眼熟啊？”李丘澤剛進門，戴着黑框眼鏡，很有老師範兒的一位大叔，便迎了上來。今年高考還沒考，他這裏的生意暫時比較冷清。“我在邊上王強那學電腦呢。”李丘澤笑着回應，開始打聽起來。果然有門路。郭老師拿出一張單子給他看，足有十幾個去處，有些看着還算靠譜，有些…不好說。比如去四川學修飛機，五年，每年學費一萬二。“嗯？”一順看下去，李丘澤眼神定住，伸手指了指：“郭老師，這家怎麼樣？”“好啊！”你倒是瞅一眼再說啊，李丘澤很是無語。郭老師留意到他的表情，側過頭瞄了眼，笑着解釋：“這可是一家知名企業辦的學校，放心吧，絕對有保障，畢業后直接進他們公司，都不用愁就業。”吉利這年頭可一點不知名。至少在他們這邊，沒看見一輛吉利汽車，據說都賣到周邊的小國家去了。吉利真正雄起，要從2010年收購沃爾沃開始。不過在這十幾所學校中，他能辨別出應該是靠譜的，也就這所吉利興辦的技術學院。地址位於浙江的一座城市，好像就是吉利的發源地。浙江倒也是一個好地方。李丘澤又看了看專業，基本都和汽車有關，當然，像現在熱門的，比如電子商務，他們也有。有些三年制，有些四年。讓他選的話，他肯定選四年的專業，沒什麼特別緣故，就想在學校待久一點。一個人將將成年的時候，沒有比高校更好的棲息地，有這重身份在，就連社會也會對你多一份包容。反之，哪怕你十六歲進入社會，也沒人再當你是個孩子。上輩子沒享受到，這輩子給它補回來。各專業的學費差不離，都是每年八千多。離開春華教育后，李丘澤來到馬路牙子旁蹲下，從褲兜里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紅金龍，想了想，又塞了回去。家裏的環境並不好，八千多塊是一筆巨款，這年頭像他們這種小縣城裏的人均月工資，也就六七百塊，況且他父母還只是農民。如果能考上大學，父母肯定砸鍋賣鐵、哪怕貸款都會供，自己來還就是。現在這種情況，他可沒臉啊。再說父母對他讀書這件事，已經沒有信任可言，外加又和舅舅那邊都說好了。他思來想去，能完美解決這件事的唯一辦法就是，學費自己賺。不給家庭增加任何負擔，用自己賺的錢去上學，父母沒理由不答應，還能震驚他們一把，讓他們明白，他們的兒子也沒那麼差勁。“就這麼辦了。”李丘澤站起身來，從兜里掏出僅有五十五毛五，看了看，眼神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