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會就好了
李崇是一個聰明人嗎？
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因為他是一個文化人，徹徹底底的文化人，無論是對各種舊文字的研究或是對各個地區軍隊習性的記錄，都讓這個不過三十的年輕人擁有遠超常人的閱歷與知識。一個蠢貨，是無法成為學者的。
“如果我沒有出錯的話，這個應該是吳清泉的水廖軍留下的碑文。”
看着手中的拓印，李崇對比着面前的石碑確信地說道：“這個石碑上缺少的文字應該是具體的地點。石碑的墨跡略淺，還算新，應該就是八九年前留下的。根據上下文來看，八月秋高、風涼雨驟、人影左移，若是這種情況下想要打一場伏擊戰，就需要在···”
李崇指着不遠處的山壑，篤定道：“這片山谷的東南側，應該就是這個石碑想要記載的地方。只有那裏適合進行伏擊，同時熵靈的實力也會被削弱不少。”
“先生大才。”
姜琦聞言頓時十分佩服，他也是個口快之人，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讚賞，“窺一斑而見全豹，不愧是我人庭學者。”
“只是日積月累的結果罷了。”
搖了搖頭，李崇沒有謙虛的意思，只是平靜地闡述事實。他小心翼翼地將拓片收好，看了一眼那塊並不算精緻的石碑，感慨道：“傷六十五人，死一百七十六人，這場仗打的很艱難，刻下這個石碑的人也是滿心悲壯，沒有勝利后的喜悅。看來，這吳清泉將軍也是一性情中人啊。”
“水君主的名號從來都不是虛名。”
望向不遠處山崗中的涓流，姜琦欽佩地說道：“東蘭山一戰，吳將軍為了不讓山下雲水城遭到熵靈襲擊，率十二義士阻擋熵靈，最後力竭而亡。對人庭而言，吳將軍留下的精神才是最寶貴的財富。”
姜琦和李崇就是兩種不同的人，姜琦親臨過無數次血腥殘酷的戰場，大大小小的戰役都有他的身影，甚至也在史書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痕迹。而李崇從未踏上過戰場，但他卻立志將那些被人們遺忘的記憶重新復原，即使他沒有親歷過刀光劍影，卻滿心都是對些英傑們的崇敬與敬愛。
因此，明明是一文一武的二人此時相談正歡，這一路上他們經過了三個未被修復的石碑，在李崇精湛的技藝和豐富的知識儲備下，這些石碑很快就被他完全復原，完全沒有耽誤周離他們原本的趕路進程。
就這樣，在約莫兩個時辰的路程后，眾人抵達了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淮水遺迹。
“這裏就是淮水啊···”
李崇滿眼都是磅礴浩蕩的水浪激起的澎湃與恣意，他凝視着那片洶湧奔騰的長河，呢喃道：“淮水寒光天混碧，鐘山秀色樹浮青，真不愧是北境第一河啊。”
“我曾在這裏打過一場遭遇戰。”
看着不遠處怪石林立的沙灘，姜琦回憶道：“當時時候還沒到，河水沒有這麼急，我所帶領的蜀軍就在那月牙灣的河岸處和熵靈遭遇了。”
“你說的是月牙死戰？”
一旁的李崇瞬間就從記憶中找到了那場戰爭，隨後驚愕道：“那是您帶領的軍隊？”
“沒錯。”
點了點頭，姜琦無奈地笑着說道：“那場戰役結束的太倉促，結束后我當時的蜀軍就被收編為天水軍，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記載，所以那場戰爭的領導者就沒有寫我的名字。”
“怪不得，怪不得！”
李崇聞言，先是恍然大悟，隨後感嘆道：“月牙一役中蜀軍兵行險招，以假渡河真封鎖將那一群熵靈剿滅，堪稱以少勝多的典範。當時我和書院中的同窗爭論這無名將領應該是誰，他說是白塘將軍，可我就覺得能在那麼短時間內敢用奇招的人應該不是以穩健著稱的白塘將軍，這下，姜琦將軍您可是為我解惑了。”
“歷史而已，舉手之勞。”
姜琦搖了搖頭，他緩緩走到淮水旁，看着河對岸那滿是戰爭痕迹的廣袤遺迹，開口對身後的周離一行人說道：“諸位，這就是淮水遺迹了。”
淮水，月牙灣，白青沙堤，三川河堤···在熵靈未曾出現的日子裏，這片土地一直都是人庭的綠地。無論是風景還是其中承載的人文寒意，都是獨樹一幟的存在。可是，在熵靈的摧殘下，曾經繁茂昌盛的淮水一帶，現在已經破落不堪，渺無人煙。
所謂的遺迹，其實就是曾經淮水河旁的【淮城】破落後留下的殘舊城池。這座曾經上古必經之城，在熵靈與精怪的摧殘下已經失去了往日的風貌。此時，這就是一座死城，只有零星的熵靈還在遊盪。
到了淮河，就算是徹底離開了結境的庇護。感知着空氣中熵靈獨特的氣味，姜琦眯起眼，開口道：“諸位，你們想要找的東西，就在那裏。”
對於周離而言，他想要的是熵靈，抓住熵靈就能知道那些幻人究竟是不是他們想像中的存在，同時也能尋找一些過往的痕迹。而對於李崇這個純粹的學者而言，能在那常人豪擲千金也難以涉足的古代遺迹中研究石碑，就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當然，前提是他們能擺脫現在的困境。
渡河。
“我也好久沒有抵達這裏了。”
作為天水城的城主，姜琦的公務其實很是繁忙，平日裏他幾乎不會離開天水。在看到這湍急且寬的長河時，他一時間也有些犯難，“我也不知這秋汛竟然如此湍急。這種急流我倒是無所謂，可李崇先生···”
“這···”
一旁的李崇先是一怔，隨後當機立斷，帶着些許的遺憾對姜琦說道：“姜城主，周離閣下，若是如此就請各位先行吧，若是有機會就幫我拓印幾張石碑的印片，當然，是在不影響各位的情況下。”
方才姜琦和周離就已經將他們此行的目的告訴了李崇，因為幻人這個消息其實已經不算什麼秘密了，幾乎全天水的人都知道此事，但也沒有多少人把他當成一回事。畢竟人庭從來都是來者不拒，只要是人類就會接納，不是人類也無所謂，因此模範好好市民幻人就沒有被排斥的可能。
當然，在得知周離一行人是想要解決幻人的問題，探知幻人根源后，他極力讚歎眾人心思。李崇覺得，放任幻人的行為都是無作為，只有深究其本源才能解決未來的隱患，因此，李崇在面對這種問題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放棄夢寐以求的淮水遺迹，讓周離他們少一個累贅。
“過河？”
愣了一下，一旁的阿塔羅娜皺起眉，看向周離，不解地問道：“周離，你連這個都解決不了？”
其實阿塔羅娜的疑惑是對的，蓋婭世界的職業者雖然不像是修仙中動則kiang一個山砸一個大陸的怪物，但周離這種等級的職業者多少也是有點實力的。雖然談不上截斷河流讓李崇過去，帶着他飛過去倒也無所謂。
“阿塔羅娜女士，不是這個問題。”
一旁的姜琦搖搖頭，替周離解釋道：“淮水之下有無數的冤死之魂，因此在淮水中無論是靈炁還是諸位的魔能，都會被冤魂所吞沒，因此想要橫渡淮水只能依靠自身的肉體力量，而淮水之中又有死氣，我們這邊的白金靈炁師都無法在淮水中全身而退。”
“這種小事就把你們困住了？”
阿塔羅娜瞥了一眼一旁的李崇，平靜地說道：“小子，能忍痛嗎？”
“能。”
李崇的回答很簡潔，這一點上，他和馬格南三世很像，非常像。
“那就忍着。”
打了一個響指后，李崇頓時痛呼出聲，他捂着小腹跪倒在地上，臉色頓時蒼白起來，豆大的汗珠撲通撲通地掉落着。看着突然巨變的李崇，一旁的姜琦明顯有些驚愕，而阿塔羅娜則揮了揮手，開口道：
“別擅動。”
阿塔羅娜的話語彷彿擁有魔力一般，直接讓原本想要攙扶對方的姜琦停留在了原地。變故很快就結束了，李崇緩緩站起身，有些茫然地伸出雙手握了握。
“生命灌注，小法術，你現在已經不會懼怕死氣了。”
阿塔羅娜走上前，在李崇一臉茫然之中拎起對方的后衣領，隨後這位高雅的女神右手微微一用力，那李崇便在天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伴隨着慘叫聲落在了對岸上。而阿塔羅娜則連發力的動作都沒有，就這麼平靜地走上前，如履平地般走過了這片水域。
“不愧是生命女神啊···”
看完全程的姜琦感慨了一句，隨後他也不含糊，俯身沉腰，整個人宛如獵豹般凝蓄着力量，伴隨着沉悶而又轟鳴的破空聲，姜琦雙腳踏水，一路“踩”到了對岸。
托蕾亞是一個比較單純的人，對於渡河，她的想法就是能渡就行。她直接將這柄堪稱納米機器的長槍用力一甩，倒退數步，前沖，叉槍，甩身，一個漂亮的撐桿跳落在了對岸上。
艾露瑪和周離對視一眼，隨後周離拿出虛空符咒，劃開一道虛空，再打開虛空，和艾露瑪平靜地走出了虛空。
“我知道你想問有這玩意為什麼不早說，害的你白幫了忙，他白遭這罪。”
周離迎着阿塔羅娜的目光，理直氣壯道：“但是我要告訴你。”
“我剛才把這事忘了。”
通過阿塔羅娜的死亡凝視，周離確信，但凡自己沒有契約庇護，現在生命女神就要給大家展示一下如何短時間內將人毆打致重傷隨後治癒對方再毆打再治癒。
當然，一旁的李崇沒有什麼意見，畢竟他也不知道周離這玩意是只對自己有用還是只能對他們這些人使用，自己一個外人，他們能帶着自己前往遺迹就已經很仁義了，更何況在這個叫阿塔羅娜的神秘女子的能力影響下，原先李崇考古帶來的傷病也全都一掃而空。
簡單的修整后，眾人也開始向著不遠處的遺迹進發。在來到那古樸破亂的城牆旁后，在姜琦的示意下，眾人來到了一個隘口。
“這裏是我們之前逃亡留下的通道。”
走到隘口旁，姜琦俯下身，扣住一塊巨石隨後緩緩抬起。伴隨着一陣吱呀聲，一個幽暗深邃的通道出現在了眾人眼前，“走吧，這裏能直通深處。現在的熵靈走的已經差不多了，如果留下的話，只會在曾經的城主府附近的靈炁石旁留下。”
周離倒也沒什麼問題，畢竟姜琦算是這片的坐地炮，而且還是打過一場又一場惡仗硬仗的將軍，他對這裏肯定是比周離等人瞎比看地圖強。在姜琦的帶領下，眾人進入了隧道，打起火把，緩緩行走着。
過了約莫兩三分鐘，一道又一道怨靈似的哀鳴開始從地表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此時的桃夭臉上已經滿是害怕的神情，但生性堅強的她沒有驚叫出來，而是握緊雙拳，一步一步地跟在周離身後。
“沒問題吧。”
周離轉過身，皺起眉，對桃夭問道：“會感到難受嗎？”
“還好。”
桃夭搖了搖頭，露出一個笑容，“就是有點悶。”
“正常。”
即使在隧道里，阿塔羅娜也保持着女神的優雅，她看着周圍石壁上留下的痕迹，開口道：“這片隧道里的氧氣含量極低，而且還被死氣纏繞，這種環境下任何人都會感到不適。”
“沒錯。”
最前方的姜琦點了點頭，嘆息道：“那場逃亡有很多的百姓，我們士兵除了在最前方開拓道路外最多的就是殿後和掩護，故此那場逃亡我的士兵傷亡慘重。或許是執念，也或許是為了阻擋熵靈，那些士兵死後沒有立刻回歸死幽，而是化為死氣阻擋熵靈的腳步。”
聞言，周離這才明白為什麼這些死氣沒有攻擊自己這些人，反而還有一種溫和的氣息，如果不是桃夭作為普通人無法適應地洞裏的空氣，恐怕她應該不會感到胸悶。
“先忍一忍吧。”
周離沒有回頭，對身後的桃夭說道：“一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