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夜 海上生明月

幻影150在夜風裏清嘯着，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在街道上穿行。現在已是深夜，路上的車只有稀稀零零那麼幾輛。牛頭把車開回到了偷車的地方，將車停好之後，鎖上了車，拉出了鐵絲。他拍了拍車身，就像是古代的將軍在戰後撫慰戰馬。

“沒想到你真的會把車送回來。”青傑站在一旁，因為騎快車而帶來的緊繃感漸漸消失。

“我都說了是借，再者說，要偷也不偷這種車啊。”牛頭有點不屑。

“這種車很便宜嗎？”青傑通過牛頭的口氣來推測。

“大概一萬多塊吧。”

“一萬多還便宜？”

“如果你肯當妖怪的話，想要弄錢是很容易的，一萬塊根本就是毛毛雨。我這次帶你出來，就是想要讓你感受一下當妖怪的好處。如果當妖怪的話，你能做到很多人類無法做到的事情。你可以按照喜好來遊戲人間，喜歡開車就開車，喜歡開飛機就開飛機。”

青傑確實心動了，這樣的生活，誰不想擁有呢？可是，他不願意用別人的鮮血來換取自己的幸福。

“我們回家吧。”青傑掐斷了這個話題，走向了家的方向。

牛頭望着青傑離去的背景，覺得這個小子好倔強，跟妖化的青傑差別好大。

經過這幫妖怪這麼一折騰，青傑的心早就亂了，回到家之後再也沒法安心看書，睡覺也睡不着。他把妖怪們趕出了卧室，獨自側身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看着在黑夜中泛白的牆壁，心事連連。

在門縫跟窗外，分別隱藏着兩道視線，偷偷盯着青傑。不用說就知道是那些妖怪在監視青傑。

第二天晚上，輪到心月狐找青傑出門溜溜了。

青傑猜測幾個妖怪一定是預謀好了，否則不能連續換人找自己出去。他名義上是少主，可實際上無法違抗妖怪們的命令，只得乖乖跟了出去。而且跟着大美女外出似乎不是什麼壞事。

“我們要去哪裏？”青傑實在是抵不住好奇。

心月狐並沒有回話，默默往前走着。她今天穿着一套月藍色的長曲裾，這是女式漢服的一種，袖子寬寬大大，衣擺帶有摺疊跟花紋。穿着這樣的古代衣服，自然不能出現在大眾面前了。自打出門之前，心月狐就用上了精湛的幻術，將自己跟青傑隱藏了起來。

這個時間段，食雜店早就關門了，青傑的母親正在熟睡，不用再留人代替青傑賣貨。

隨着心月狐的一舉一動，她身上的袖子跟衣擺抖出了陣陣的香味，這股香味不是現代的香水味，而是那種古典的花草香料味，其中還混雜着衣服洗乾淨后的乾燥清香。

香如其人。青傑的腦海里冒出這個詞，並覺得很恰當。

“你們有時候很喜歡穿古裝呢。”青傑說。

“如果你活了一千多年，也會懷念現在穿過的衣服，因為你把最純真，最美好的感情投入在了這個時間段。”

一千年，這是十倍於人類的生命長度。以這樣漫長的生命，所經歷的挫折，享受的快樂都會比人類多得多，自然也會醞釀出跟人不同的觀點跟情感。

青傑並不能很好地理解心月狐給出的解釋，轉而問道：“你幾歲了？”

“問女人的年齡是不禮貌的。”心月狐淡淡說。

“……”青傑先是無語了一下，“抱歉。”

既然心月狐不願意提前透露，青傑也就不多問了，乖乖跟在旁邊走。這趟行程並不遠，心月狐帶着青傑走到了海邊，翻過了護欄，踏過黑色的石地，走到了鬆軟的沙灘上。

“你上次不是說想要飛行么，我今天就滿足你的願望。”心月狐望向波瀾起伏的大海，抬起了頭，“現在天氣不錯，雲層很厚，蠻合適飛行的。”

“飛行？”青傑驚喜了一把，同時也明白了，心月狐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迷上當妖怪。可是明白歸明白，他並不打算拒絕這個提議，更何況拒絕也沒用。他只能極力堅守住心中的底線，絕不去當害人的妖怪。

心月狐張開雙臂，寬大的衣袖垂了下去，她玲瓏有致的肩膀冒出了黑色妖氣，身體發生了變化，冒出了許多羽毛。她彎下身子，抖了兩下雙臂，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白鳥。

“你不是狐妖么？怎麼變成了鳥？”青傑愕然道。

“這是為了隱藏身份，我們幾個不能被別的妖怪發現，要是身份暴露了，不僅我們幾個會被白虎幫抓住，還會牽連到你。以後也是這樣，我們只能在暗中幫主你，不能再其他妖怪面前展露真身。”心月狐變成的白鳥頻張鳥嘴，口吐人言。

“原來是這樣。”

“上來吧。”白鳥做好了載人起飛的準備。

飛行本是妖化青傑出的主意，輪到人類青傑的時候，反倒打起了退堂鼓，隱隱覺得這樣騎着別人不太好。

“你怎麼還不上來？”白鳥回頭盯着青傑，圓溜溜的眼珠格外明亮。

青傑說出了心中的顧慮。

白鳥凝視了青傑兩秒，忽然探過頭，張嘴銜住青傑的衣領，把他丟到了自己的背上。隨後，白鳥振翅飛了起來，翅膀下扑打出一股股妖氣，借這股力量彌補了體形太大的問題。

白鳥漸漸升空，地面的景物越來越小，不過大海反而顯得更加廣闊了，依然無邊無際。她飛得很穩，雙翼平展，身體從不抖動。

坐在背上的青傑睜開了眼睛，上面似乎更涼快一些，劃過耳畔的風很大，發出嗚嗚的聲音。他的頭髮被吹亂了，一些煩心事似乎也跟着抖動的髮絲飄走了。他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心胸豁然開朗。飛翔的感覺竟然如此之好。

白鳥朝着斜上方飛行，雪白的身子掠過了月亮，那彎彎的月亮彷彿成為了美麗的背景布。青傑感覺距離夜空近了很多，對着星空探出了手，想試着摘下一顆發亮的星星。

隨着高度的提升，氣壓開始逐步降低，空氣大幅減少。青傑的呼吸漸漸困難，白鳥只好用妖氣裹住了他，抵消了種種不適。

他們繼續飛行，一直飛到了雲層上方，眼前的景色豁然改變，只見皎潔的月光淡淡灑下一層清輝，將流動的浮雲鍍上了一層銀色，彷如仙境。此番景色，用多少筆墨來描述也不為過。

青傑看得呆住了，腦袋一片空明，用心讚歎着眼前的美景。

“不管走到哪裏，只要在夜晚飛到天上，就能看到這茫茫雲海，清幽月光。這是我最喜歡的景色，既然你想飛行，就帶你過來了。”心月狐的雙翼散去了，變回了本體的白狐模樣。她的身體毛茸茸的，大部分都是白毛，唯有腳掌跟尾巴上的毛是藍色的。她的身上有兩處印記，一處是額頭的月亮型印記，另一處是位於胸口的封印。少許藍色的毛以及印記的裝飾，使得她這隻白狐更加美麗了。

“謝謝你讓我看到這麼美的景色。”青傑說話的時候，眼神依然無法從美景上挪開。

“不用謝。”心月狐露出了柔和的目光，眼眸里折射着月色。

兩人沉默了下來，靜靜地觀賞着美景，想着各自的心事，時間被忽視了，空間被定格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也不知過了多久，心月狐忽然開口，低聲吟誦。

“我們下面就是大海，這句詩用在此時此景很恰當呢。”青傑說。

“你能背下來這後面的詩句么？”

“呃，時間太久，已經忘記了，只記得這是李白的詩。”

“呵呵……”心月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青傑隱隱覺得自己可能出糗了。

“這不是李白的詩，而是張九齡的《望月懷遠》。”

“都說了時間太久，已經忘記了。”青傑尷尬地掩飾道。

“如果你變成妖怪的話就能記起這首詩了，而且能一字不漏地背下來。”心月狐抬頭望天，“等到了那時候，你不管好的壞的都能牢牢記住，想忘也忘不掉。”

“又來了……”青傑碰到勸說自己當妖怪的話題，就不再接口了。

心月狐是個寡言少語的人，沒有纏着青傑啰嗦不停，又靜默了片刻之後，便載着青傑飛回了陸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