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小姐早有成算
潼城此時,窮人求生,富戶怕死,都在猜梁州軍入城究竟會怎麼對他們。
楊府牆高院深,天翻地覆也都攏在宅院裏頭,潼城人人都知道楊府被梁州軍圍了,但裏面發生了什麼卻不清楚。
但有了太守劉著的前車之鑒,眾人都想要早早探得消息,好做打算。
於是,楊府四周不遠處,不着光的暗巷裏、難攀登的房頂上,到處都藏滿了來看梁州軍動向的人。有自己來的,也有被自家老爺趕着來的。但無論如何,都得帶着點消息才能回去。
梁州軍似乎也沒有驅趕他們的意思,任由他們聽着看着。
楊府里但凡有點動靜,四周那叫一個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而守着楊府的周通這時正站在大門口,和跪在地上的李茂大眼瞪小眼。
李茂換了一副模樣,與白日裏全然不同。眼含悲憤,神色決絕。
“求大將軍給我做主!”李茂高聲喊道,這一句話他喊了快半個時辰,連嗓子都喊得有些啞了。
周通像個門神一樣站着,也不開口,任由李茂在下面聲情並茂地哭喊。只是時不時地用眼角瞟着不遠處盯梢的人。
李茂見周通“不為所動”,表情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三兩下就把自己的上衣給拖了,裹着冰刀一樣的雨水夾着入夜的寒風打在他背上,他也不覺得冷,更顯得有幾分悲壯。
“楊萬堂魚肉鄉里,罪孽滔天!大將軍可千萬不能放過他啊!”李茂特意拖着尾音,聲音打着顫,讓人聽着頗是凄慘悲涼。一邊喊着,一邊伏下身去,也不介意臉上沾了泥水。
可半晌不見周通出聲,李茂把脖子一扭斜着臉往上看,正好看見周通盯着他,嘴角壓着,正憋着笑。
周通和李茂差不多的年紀,私底下時不時地玩笑兩句,此時見他又是磕頭又是下跪,心裏多少帶點捉弄他的得意。
李茂挑挑眉,猛的一抬身,又重重的伏在地上。
“將軍生得如此英武,莫不是黑面黑心,要與那千刀萬剮的楊萬堂同流合污嗎!”
“將軍!你真若如此,那是髒心爛肺,不配為人啊!”
“將軍啊……”
李茂越說越上癮,給周通聽的一個勁地齜牙,憋着上前狠狠踹他兩腳的心思,憋了一炷香的功夫,李茂都喊得沒力氣了,四周盯梢的人才全露出頭來。
周通這才鬆了口氣,手一甩,反身走入府中。
此時楊府內,楊萬堂的家僕已經被梁州軍壓到了一處,個個頹喪着臉,身上五花大綁,嘴裏塞着破布,足有百來號人。
溫故正和文良清點楊府的賬目,小小的通侍,府中金銀玉石數量之巨也足以令人咋舌。
僅憑楊府財物,足夠六千梁州軍半年之用。
溫故令人將其一一歸攏合於一處,她收斂起來毫不猶豫,畢竟楊萬堂死前親口說的要將銀子都贈予梁州軍做糧餉。
“我這是替楊世叔全了心愿。”溫故說道。
文良見過大小姐今日行事,如此也不見怪了,稱了聲是,又道:“糧餉倒不是此時關鍵,楊萬堂若真通北虞,想必梁州的情勢沈靖已然知曉,對他而言這機會千載難逢,恐怕不出十日就會兵臨梁州。”
溫故點點頭,從面前的妝匣中挑出一支簪花給知夏插在發間:“文叔不用擔心梁州,待沈靖到時,梁州已無一兵一卒。他雖嗜殺,但全為戰場立威,軍中求勝。梁州此時無虞。”
溫故的話也符合文良的判斷,只是畢竟尚未發生,心有隱憂而已。
不只是他,連沈靖都不會知道,這世上還有個素未謀面的人,會如此了解他。
“如今我們佔了潼城,消息遲早會走漏出去,到時沈靖已得梁州,一旦得知,勢必來攻潼城。進城時我看過了,潼城城牆雖堅,但未置瓮城,且僅東、北兩側置有馬面八處,與梁州不可同日而語。難以堅守。”
這是文良最大的擔憂,六千梁州軍若在梁州都無法與懷陽軍相抗衡,在潼城就更不可能了。
文良說完,卻不見溫故有半點憂色,若是三日前,他可能會覺得大小姐是否不知曉此間利害。但如今,文良卻隱隱覺得她心中早有成算。
“大小姐!”周通此時闖了進來,也不管文良溫故在說話,張嘴就喊。
溫故一邊從妝匣中一樣樣地往外撿,在知夏的頭面上一樣樣的比劃,一邊向周通問道:“該來看的,都來了?”
“是!都到了,將近一百號人,人頭那叫一個攢動。”周通說著撇撇嘴,“就是這個李茂,簡直是不修禮貌,一張嘴就是胡說八道。”
周通說完,特意側過頭看了眼文良。文良面色如常。
清點楊府財物之前,大小姐讓李茂出去和周通演這一齣戲。文良只是稍微提點了一句,李茂就明白自己的上司被周通氣着了。
現在聽周通這麼說,李茂肯定是在外面擠兌了他。
“楊萬堂的品性不需多言,潼城百姓對他必然有恨。他府上這些惡仆,身上背的冤孽也不會少,但泥污之中也有凈處,我不想錯殺。”溫故停下手上的動作,將妝匣交給知夏,“若是尚有時間,我可以讓暗衛一樣一樣的查實清楚,但如今我有一件緊迫事,要這些惡仆來幫我做。我等不了。”
溫故說這些的時候,周通就只是站着,而文良清楚大小姐的意思:“李茂先點了一個惡仆的罪過,大小姐把他打殺了,百姓們知道梁州軍能治這些人的罪。自然也就出來告了。”
溫故點點頭:“我們初來乍到,潼城百姓不知道我們是因何而來,顧不顧得上他們,願不願意給他們做主。他們此時肯定都是觀望,要讓他們敢告,這齣戲得演得像一點。”
周通應道:“那是自然,大小姐就放心吧。今天肯定讓他們知道,大小姐能給他們斷恩怨。”
周通說完,做了個“請”的動作。
“不是我來斷。”溫故搖搖頭,然後看向文良:“是文叔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