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潼城太守
溫故這話文良是不信的,不過大小姐既然現在不願意講,他也就可以不問。
鋌而走險到了這一步,頂多算是走了半程,這半程未出紕漏不會只是偶然這麼簡單。
等梁州軍安穩下來,再細問也不遲,先顧當下。
文良叫人進來,把屋裏的屍體一個一個拖了出去。
楊萬堂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生前顯貴,死後卻要和家丁們躺在一堆兒。
外面春雨未停,天還是一片陰翳。廳中的燭火似乎也暗了幾分,血腥氣並沒有因為屍體都被拖了出去而消散,倒顯得多了幾分詭異。
忙完了這些,溫故才看向柳氏,好像剛剛才把她想起來一樣。
柳氏本來被嚇壞了,一直僵在那裏一動不動地坐着,見溫故看她,用了好大的力氣才從椅子上挪下來,像楊萬堂一樣跪爬着到溫故腳邊,怕遭了她的厭惡,也不敢用手抓她,只是這麼伏在地上。顫聲求道:“溫大小姐,我不知道他們的事,他們從來都是瞞着我,就算告訴我,我也不敢說話啊。”
柳氏不知道溫故心裏想的,生死面前亂了分寸,言語都不清了。
溫故眼中有一刻失神,她在過去的循環往複當中已經確定了弟弟的死訊。可這次畢竟不一樣,她有能力改變梁州軍的命運了。
溫故不說話,柳氏也一動都不敢動。
“你家公子,是什麼時候離開潼城的?”溫故的聲音很輕,但柳氏聽得一清二楚。
柳氏急忙道:“半個月前,對,是二月十九!”
柳氏說完也不敢抬頭,過了好半天,又聽溫故問道:“那時候,我弟弟還在嗎?”
柳氏一驚,溫家大小姐這句話問過了楊老爺,問過了顧大娘子,他們都死了,現在又問到了自己頭上。柳氏伏在地上嗚咽着,一個字都不敢說。
溫故的語氣里似乎聽不出慍怒的情緒:“你儘管說。”
柳氏一咬牙,“咚咚”的磕了幾個響頭,言語裹着哭聲一起涌了出來:“小公子,在我們公子出發前兩天,已經……已經……”
柳氏始終不敢說出那個字,只是不住地磕頭。
“文叔,我看信那日是初幾?”溫故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文良想了想,低聲答道:“三月初一。”
“怎麼都來不及的。”溫故輕聲念叨了一句。
自己活了下來,梁州軍活了下來,可她弟弟活不過來了。
溫故的希望在最開始幾次的循環中已經消磨殆盡了,此時不過是對變數存着一絲僥倖,雖然傷心但也沒有再悲痛欲絕了。
溫故讓知夏把柳氏扶起來:“你沒有子女,以後要如何度日?”
柳氏被問得一愣,哭道:“我可以漿洗,我也能做針線,那顧氏從來都只把我當粗使丫鬟用,這些我都會,只要能活着……我什麼都能做。”
柳氏話里幾分真幾分假溫故並不關心,她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
“是啊,能活着就好。”溫故嘆了口氣,“我要把這宅子修一修,你不怕的話,就還在這裏住下吧。”
……
此時,潼城西郊。
一隊車馬正在小路上緩緩而行,潼城太守劉著帶着親眷家僕百來人壓着二十餘輛馬車向西而去。馬車被一層層的油布蓋着,生怕人瞧見裏面的物件,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們這是帶着家產舉家遷居。
頗有些掩耳盜鈴的味道。
劉著得意洋洋地坐在高頭大馬上,隨着坐騎的顛簸晃着身子,走了一天,他臉上絲毫不見疲態,甚至還有些興奮。
雖說是在潼城做了幾年太守,可他是日日在楊萬堂鼻子底下討生活,如履薄冰,反倒不如這會自在。
這哪是逃難啊,這是朝着霽月光風之處前行。
“老爺,虧了您高瞻遠矚,提前在雍州置了宅子,不然這日子,我們往哪逃都不知道。”管家湊上來,樂呵呵的道。
“亂世嘛,得看清楚點,誰早做打算,誰就活得長遠。”劉著笑着說到一半,呷了下嘴,舉着馬鞭對着管家揚了一下,作勢要打,“你再說一個逃字,我就讓你自己滾出去逃去。”
“是是是。”管家配合著劉著的動作躲了一下,陪笑着連聲稱是。
劉著也不在意,朝天一拱手,說道:“我劉著飽讀詩書,想當年奉聖命來潼城做太守,也算是躊躇滿志,要護一方百姓太平。可城裏面坐着個楊萬堂,我這個太守算什麼啊。”
劉著說到此處,有些不忿又有些失落。這話不止管家常聽,劉著的妻妾子女哪個都能倒背如流。
“太平時候,百姓怕着他,富戶供着他,一箱一箱的金銀日夜不停的往他府里流,潼城誰知道有我劉著這個人啊。如今潼城遭難了,死也得他楊萬堂先死。”
劉著此時很是幸災樂禍,管家也跟着應和。
再不多時就能出了潼城界,西去雍州,一路上早就打點好了。帶着這些金銀,下半輩子做個富家翁,他已逾不惑,早不圖什麼少年抱負了。
劉著這還做着美夢,突然就聽前方一聲斷喝。
“嘿!老子在這守你一天了!怪不得你跑得這麼慢,逃命還帶這麼多東西!能不慢嗎。”
隨着這一聲,火光驟然亮起,劉著這才看清楚,遠處烏壓壓一片全是兵馬。他以為是懷陽軍殺到了,嚇得勒馬就要調頭回去。可車馬眾多哪裏來得及。
不消片刻,兵馬就衝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劉著定睛一看,剛才出聲的人玄甲黑袍。可懷陽軍是銀甲啊,他來不及細辨,潼城附近玄甲的只有一支。
梁州軍!
劉著念頭轉得也快,翻身下馬就跪倒下去,哭嚎道:“將軍啊!懷陽軍佔了潼城,潼城告急啊!”
一邊說,一邊還把手伸到背後,示意管家也跟他一起,不一會就跪成了一片。
梁州軍為首的正是老趙,笑呵呵地看着劉著:“這還是第一次有太守給我跪,要不你再磕個頭,讓我再高興高興。”
劉著一愣,溫宗將軍他曾遠遠見過一面,英姿颯爽,當世豪傑,不是這個樣啊。他抬起頭看了老趙一眼,怯聲道:“將軍說笑了。”
老趙把劉著扶起,問道:“劉太守,你這是要往何處去啊?”
對方又提自己名號,那定然是識得自己,劉著道:“我……我這是,帶家人去省親。”
老趙一咧嘴:“別去了,跟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