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楊府的判官
勺子落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
楊萬堂把梁州軍今日在他府上的所作所為思來想去了一番,只琢磨出了一種可能。
梁州向他求援,他若輕易答應反而容易令人生疑。所以,自己寫那封信為了將溫故騙來,特意給她安排了一個讓她為難,但又合情合理的關口:“暗示”她以色求兵。
梁州危急之下,她一個小女子也別無他法,如此算是自己為她謀劃了。
人在險境當中,前路安穩就一刻都不會放鬆。若有些艱難,等跨過去了,反而容易落到後面的陷阱當中。
而且信中說的也隱晦,她還要自己猜出意思。沒有直接給出的答案就更為可信了。
楊萬堂在大楚的爾虞我詐中打滾了這些年,深諳此道。
不過自己與這故交家的小娘子也未曾見過幾次,不曉得她的品性如何。看如今,莫不是覺得自己冒犯了她?所以才恃武揚威,來潼城尋自己的晦氣?
這也太不識大體了。
楊萬堂想到這一層,心裏的驚懼剛散了三分,溫故就將這碗“滿門抄斬”報上名來,楊萬堂的心又提上了嗓子眼。
若不滿意,有商有量,何至於此啊!
楊萬堂嘴角止不住地抽動:“故兒啊,這,這怎麼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溫故向後仰了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因為,應景。”
顧大娘子此時也沒了主意,面對一般人家的娘子,她仗着夫家可以逞威風。可見到了溫故的態度,在明刀明槍面前,她哪還敢多言。
廳中眾人沉默了好一陣,溫故突然笑了一聲。
“楊世叔就不想問問,應的是什麼景?”
楊萬堂的念頭在腦子裏轉了幾個來回,忽然就意識到溫故並不是要他回答,自己怎麼接話不重要。
“故兒啊,世叔年紀大了……”
“楊世叔既然年紀大了,有些事想必也記的不甚清楚。”溫故說完,又叫了聲知夏。
知夏從懷中取出楊萬堂的信,展到他面前。
溫故道:“楊世叔這封信中的意思,不知道我看明白了沒有,所以特地從梁州來了潼城,來請世叔幫我解惑。”
楊萬堂看看信,又看看溫故,心想果然如自己料想一般,這小娘子嬌養太過,說話都陰陽怪氣的,竟是連這點委屈都受不得。
楊萬堂連說了幾個“這”字,才穩住心神:“世叔實在是別無他法,只能出此下策,若有其他法子,我怎會讓溫宗兄的愛女委曲求全。”
溫故疑道:“入宮竟是委曲求全嗎?楊世叔身為大楚通侍,竟敢這樣講?”
楊萬堂愣了一下,忙道:“故兒和世叔是自己人,咱們私下講話,不出廳堂。”
“原來如此。”溫故恍然大悟,“既然楊世叔把我當成自己人,那我還想問世叔一句,世叔一定要和我講真話。”
溫故的語氣里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慍怒,楊萬堂連道了兩聲好。
“世叔這信中,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是何意啊,說了沒兩句溫故又問了回來,楊萬堂想答,卻不知道再要答什麼。
溫故見楊萬堂不說話,也沒催他,轉而問周通:“周都統,剛才你進來,我還沒問你,身上怎麼弄髒了?”
周通原本就想跟大小姐說,可一直沒插上空,見此刻終於問自己正事,立馬朗聲道:“大小姐,虞侯正在審問楊府管家。手段,特別殘忍,令人,難以直視!”
周通說幾個字就停頓一下,聲音故意啞着吼出來,震得人耳根生疼。知夏雖然沒看他,但還是差點笑出來,怕自己破壞這個氣氛,乾脆走到一邊去給溫故泡茶。
“虞侯不想殺人,所以,他在裏面審,審出一個名字,我就找出來殺了。身上濺的是他們的血。”
楊萬堂被周通的話嚇到了,下意識地伸手指向他就要斥責,可伸到一半又不敢了,顫顫巍巍地說道:“你你你……怎麼敢在我府上殺人。”
在場眾人沒有一人理睬他,溫故輕輕點頭,又問道:“文叔呢?”
周通回道:“虞侯又審出幾人,不知如何處置,叫我來問大小姐!”
知夏奉茶上來,溫故飲了一小口:“哪些人?”
溫故話音剛落,周通突然轉頭看向楊萬堂三人,溫故也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楊萬堂一驚,手垂到了桌子上,臉都顫了起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
溫故放下茶盞,站起身來。這一動,竟比周通都令人懼怕,楊萬堂和顧大娘子同時用手撐着椅子想要往後縮,眼睛緊緊盯着溫故,滿臉懼色。
“剛才那個問題世叔不願意答,那我還有個問題要問問世叔。”溫故說著,臉上的笑消失,眼神也冷了下來:“我弟弟呢?”
楊萬堂到此時心裏還存着一絲僥倖,溫故如果知道了真相,此情此境,自己是絕對不能活的。她定是在詐自己,否則她這麼閑嗎?就要看自己狼狽求生的樣子嗎?
楊萬堂還沒來得及說話,顧大娘子倒先忍不住了:“溫故!你一個小娘子,在這裏虛張聲勢嚇唬誰呢?一點和長輩說話的規矩都沒有,傳出去你父親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你還知不知道怎麼做個女子?”
顧氏這是被嚇破了膽,反而再也綳不住情緒,嚷了出來。
溫故也不惱:“楊世叔,你怎麼說?”
楊萬堂哎了一聲:“長輩有長輩的謀算,你不明白,你是女子,不懂這些。”
楊萬堂這一句話竟說了好半天,話里雖有教訓的意思,可半點沒有長輩的氣勢。
溫故耐着性子聽完,伸出手,眼睛盯着自己白皙修長的手指翻來覆去地看:“女子,是啊,我是溫家的女子,我父親是孤守着梁州的溫宗將軍,夾在你們楚國和北虞之間,硬生生挺了三年。父親病故,我弟弟溫新才十三歲就敢提槍上陣,穿着和他一樣重的甲,連夜奔來潼城,為我這個姐姐,為梁州,向你求援。世叔啊,我找我弟弟,他在哪?”
廳中靜得只剩下屋外傳來的雨聲,楊萬堂從沒有過今天這麼笨嘴拙舌的時候,冷汗順着脖頸往下流。
此時忽聽一人說道:“你要找弟弟,不應該來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