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暗箱
在回公司的路上,趙鵬回顧着這件事,才發覺他其實無形中把趙正義這種人看得太重要。
比起前世很多厲害的人,趙正義啥都不是。
之所以對他有忌憚,只不過因為當初趙正義對他造成傷害時,他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少年。
而如今帶着記憶,趙正義這點土包子思維,就真的不夠看了。
抿嘴笑笑笑,他搖搖頭。
翻過去就好。
回到公司,一切照舊,生產部還沒招到最合適的經理或者主管,就讓武清自己負責。
發現經營的也很不錯。
這又給趙鵬新的體會:不要太迷信自己的能力,其實每個人都是人才,主要靠自己是否能發掘,以及能否讓別人為他所用。
他認真查看了生產日報表,入庫記錄以及財務一些基礎報表,和各個部門負責人針對其中不詳細之處進行溝通,在他的建議以及各位負責人補充下,對部分條款和報表進行修訂,使其更完善,也更具有代表性。
報表這東西,前世就一直讓趙鵬很無語。
本來它的作用是記錄企業生產經營狀況,起到回饋和核查作用,順便也讓各層級的管理者根據報表發現問題,並解決問題。
可實際上呢,因為部分管理者自己不作為,對企業基礎信息都不夠掌握,所以便讓所有信息都要加到報表上。
結果報表內容越加越多,不僅影響到做報錶速度,導致報表沒有及時性。
更無語的是報表最後因為信息或許繁冗,基本就流於形式,管理者不能直接看到最清楚的信息,反而很容易忽視本來該重視的信息。
弗可絲很多報表都是趙鵬根據前世記憶所編製,開始不覺得有什麼,但運行到現在,他逐漸發現其不合適之處。
所以他立刻和大家溝通進行改進。
這也相當於推翻自己以前的決策,但他沒有覺得不適,一切以最合適企業發展為前提。
他不是那種固執的人。
中午趙鵬請主管以上管理者吃飯。
公司開業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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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橋大廈旁有個黃橋大酒店,說是大酒店,其實也就是一家相對比較寬敞的飯店。
相對市區很多飯店不值一提,
但在黃橋鎮,卻已經是最豪華的飯店。
此時,168包廂內,三個人正喝得正酣。
桌上放滿各式菜肴,但三人似乎都沒興趣,倒是酒喝了不少,地上啤酒瓶鵬得到處都是,桌上還有茅台和紅酒,開了,但沒喝多少。
三人中,中間一位大腹便便,肚皮似乎隨時都要撐開白襯衣的扣子崩出來。但他身姿卻坐得相當正,看起來面紅耳赤和左右兩人嘻嘻哈哈地說著話,身形卻不像他們東倒西歪。
左邊一人帶着金絲邊的眼鏡,身形不是很壯實,甚至顯得有些偏瘦。額頂發量明顯不足,被他用梳子向左梳成一排,但依然蓋不住頭皮。
他看起來非常客氣和熱情,但仔細觀察,卻發現眼鏡背後的眼神帶着幾分嘲諷,只是這種嘲諷被很好的掩飾掉,並沒有被其他兩人看到。
剩下一個人看起來文文靜靜,黑框眼鏡,他不時用目光看看其他兩人,努力地觀察着兩人臉上神情變化,隨時插入幾句自己的建議,以及場面稍微變冷,他就會適時補充幾句話,重新盤活。
“徐書記,您真是個幽默的長者。我一直以為東北那邊的朋友們天生有幽默細胞,沒想到在西北,也能遇見您這樣幽默的人,佩服佩服。”
說話的是金絲眼鏡,他將一句恭維話說得很誠懇,讓中間的徐書記很受用。
“田總,你這就是抬舉我了,”徐書記喝乾杯中的啤酒,笑道:“我啊,在家裏一直被老婆孩子說沒勁呢,說我有幽默感,你可是第一人。”
“哈哈,徐書記不要自謙嘛。我田某人走南闖北幾十年,也算有點見識。不是我誇張,比您官大的人有,比您博聞的人有,但要說幽默,真沒有人能比得上您。”
田總語氣里是要溢出來的誠懇:“您看看,若非您這麼幽默,那您和孫科長怎麼能同我這個無趣的人談這麼久,而不覺得厭倦呢!”
“對對,田總說得很有道理。徐書記,還是他們這些大老闆看人看得准,我一直覺得您高瞻遠矚,心有乾坤,卻將您的幽默視若不見,罪過罪過。我自罰三杯,自罰三杯。”
孫科長說完,也不等徐書記說什麼,一口氣三杯啤酒下肚。
“老孫,怎麼連你也這麼說,哈哈哈哈,你們啊,這樣到讓我有些不知真假,還以為我自己真的有一點點幽默感呢!”
徐書記笑道很開心,雖然嘴上拒絕,身體卻很誠實地接受了這種讚譽。
“哪有哪有,書記我敬您一杯。”
觥籌交錯,又是一番你來我往。
喝着喝着,徐書記逐漸有些綳不住,應該是量基本到了,竟然不等其他兩人勸,就自己拿起酒杯開始喝起來。
田總和孫科長彼此交換下眼神,點點頭。
“徐書記,前幾日給您彙報的事,您看我們的方案和可行性報告如何?有什麼考慮不周之處,還望您不吝指出,好讓我們按照您的意見進行修改!”
“什麼報告,什麼方案啊?”徐書記顯然喝得多了。
“就是關於副食廠……”
“噢,你說那件事啊,”徐書記打個酒嗝,擺擺手,“那個方案我覺得還行,但是嘛,這個承包的價格……”
“書記是覺得價格還需要商討嗎?”田總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沒有說低,也沒說高。
不管高低,這種下結論的事也不應該由他來做。
以不變應萬變才是王道。
他就是要等着見招拆招,有的放矢。
“按理說,是不算低,但是你知道吧田總,這可是我們鎮當初花大價錢建設的廠子,雖然你現在看起來不怎麼起眼,裏面都是些老舊的設備。特當年這些設備卻都是我們精心挑選,還有一些是從南方,甚至國外進口。
雖說我們這廠子沒開好,但設備卻是頂呱呱的好,那不是吹的。以你們上報的價格,即使我能同意,劉書記那邊也不會同意,還有……還有老王……”
說到劉書記,孫科長還沒什麼,可說到老王,他就有些尷尬的變了臉色。
田總承包副食廠,自然做足功課,黃橋鎮這些領導他都做過研究。
劉書記就是鎮黨高官劉天源。
老王就是鎮長王浩軍。
按照鎮子裏的工作分配,雖然劉天源全面主持工作,但畢竟不能事無巨細一把抓,所以還是和鎮長王浩軍有個大致的任務分配。
例如經濟主要就是王浩軍在抓。
但問題是,主要抓,卻不是絕對抓,權力最怕集中,所以副書記徐輝也就同樣負責一些經濟的事情,例如招商引資等等。
書記和鎮長關係還行,但畢竟有工作意見不合之處,所以具體到何種工作,必然也就有分歧。漸漸下來,分歧加大,便各有各的工作模式。
雖然也都是為鎮子好,但要徹底統一兩人的思想,卻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上面的領導有分歧,下面的人自然也會根據判斷或主動或被動接受某一方。
這與站隊無關,主要是人總要找個位置站。
不可能一直懸在空中。
田總知道副食廠這邊,他選擇攻關的是副書記徐輝,但還有一個競爭對手,是選擇找王浩軍直接申請。
兩人走得不同路線。
他是外地資金,所以是招商投資。
那邊好像是鎮下某個村子的承包戶,他們走的就是自力更生,盤活廢棄工廠。
是所說那一邊的理由更充分到也不一定。
各有各的理由。
也都能站得住腳。
“就是不知道,那邊的價格……”田總小心翼翼的試探着問。
徐輝本是醉眼朦朧的眼睛卻突然睜的很明亮,他似笑非笑地說,“這可不好告訴你啊,田總。嚴格來說,你們現在是競爭對手。我如果將對方的條件告訴你,那豈非是作弊。你這是要讓我違反紀律。”
田總連忙舉起酒杯,“是我錯,我的錯。我怎麼能在書記面前提出這種無知的想法。這樣吧,我自罰一杯白酒,您看如何?”
徐輝看着田總手裏的酒杯,含笑不語。
田總咬咬牙,也不再啰嗦,直接喝了三杯下肚。
火辣辣的茅台讓他胸腔內似乎燃燒着熊熊火焰,燒得喉嚨發煙,肚子裏也是波濤洶湧,翻江倒海,嘔吐的感覺鋪天蓋地。
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忍了又忍。
這才忍住,沒有當面失態。
“罷了罷了,我也沒怪你。田總你在江浙一帶做生意和我們西北可不同。每個地方都有各自的人文環境和習慣,不管以前你做得有多好,可到了這裏,不一定會吃得開,這也就是我這個東家,能給你說說的道理。”
徐輝意味深長地說道。
田總急忙點頭稱是,他略微猶豫下,又接著說:“我先前也說過,我祖上也是咱黃橋人,能在家鄉發展一點實業,也是我們祖祖輩輩的夙願。徐書記,後面的事還要您多多引導,至於承包價格的事,都可以商量。”
“是啊,徐書記,田總和我初次接觸時,我就覺得他是真心想在我們這裏做點事情的人。副食廠承包的事,劉書記已經全權委託給您,所以這個項目最終能否落地,您就是最終的決策者,可以一錘定音。”
孫科長一個馬屁雙響。
徐輝受用地點點頭:“促成一個合作,是我們共同的目標。既然田總這麼心誠,我說再多到顯得好像我們黃橋人不歡迎投資發展。
這樣吧,你回去把標書再重新修改下,價格……就在現在的基礎上提升兩倍,另外針對……”
“兩倍,那不是要六十萬?!”
田總震驚地差點站起來,“徐書記,那個副食廠的情況您知道,三十萬已經是我們超估的價格。如果六十萬的話……”
他為難地苦着臉,不知道說什麼。
徐輝看了他眼,無奈地說:“實話跟你說吧,田總,你也知道這個廠子不是你一家看中,說來也怪,沒人要的時候幾年沒人要,這有人要,突然就來了三個,還都勢在必得,
你還不知道吧,其他兩家出價都已經萬,你要是沒個六十萬,讓是第一輪就會直接淘汰。根本進入不到夠你吧的環節。你自己看看吧。”
“這……這真的完全超出想像。”
徐輝看他這樣,倒也不想繼續糾結,笑着說:“總之,你先斟酌斟酌。實在不行就算了,讓給另外兩家也行,反正鎮上只要能將副食廠承包出去就行,至於誰承包,也沒那麼重要!”
徐輝站起身,穿上搭在椅子後面的外套,拍拍還在思考盤算的田總,“田總,我還有點其他事情,先走一步。至於承包的問題您可以慎重思考,再聯繫。老孫,陪着田總吃好喝好。”
說完,他大踏步徑直離去。
房間內,只剩下孫科長和失魂落魄的田總。
他出門前儘管知道今日不祥,不應該近日來談生意。
但還是來了。
並且和鎮分管經濟的副書記吃過飯。
按理說,這是一個很良好的開端。但通過接觸,他發現這裏的幹部並不想村民們那般好對付,他們都是君子,反而自己成為其他人。
他目送着徐書記和孫科長離去,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站在原地略微思考會,眼裏閃爍着糾結無比的鬱悶和煩愁。
有一句話他覺得徐輝說得很對,不同地域確實有不同人文特徵。
入鄉還是要隨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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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總不知道,他的眼神剛好被一個年輕人看在眼中。
正是恰好也在旁邊吃飯的趙鵬。
怪只能怪這鄉鎮的飯店隔音效果太差,恰好趙鵬的聽力又好於常人。
所以他聽到副食廠時,開始注意到隔壁的談話內容。
後半段聽個徹底。
等田總和兩位領導走出房間,他自然也跟着出來,站在遠處觀看了談話的對象。
自然也看到了田總神情的變化。
看起來這個田總就是承包副食廠的候選人。
也就是大姨夫的競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