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擦肩而過(3)
卻說甘木在床邊打盹久了,就往草床上一歪,進入了夢鄉。他一覺睡到中午,覺得有人在打頭,醒來時,見島主伯伯正輕輕地拍着他的臉。黑虎也沒閑着,用舌頭在舔他左手背,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他坐起來,去舀了一碗白茶,遞到蘇峙恆嘴邊。蘇峙恆只喝了半碗。甘木正要叫人去端吃的,蘇峙恆搖了搖頭,示意甘木坐到他身邊來。
甘木坐好,蘇峙恆摸了摸他的頭,輕聲問道:“甘木長大想作何營生?”
“寫書啊。把島主伯伯寫成諸葛亮。等你好了,就像《三國志》上說的,與魏軍大戰六回!把那些壞傢伙金兵趕到黃河去!”
蘇峙恆支起右手來,微微地擺了擺,說道:“伯伯命不好,連累了很多人,不值得你寫。”他嘆了口氣,接着道:“寫你六問叔,桂開叔,勛叔,寫你志叔,他還在學堂,被有病的父親勸退了。家裏要人幹活,他排行夾在中間,你志叔多義氣!就答應了。”他又嘆氣道:“那稻穀擔子近百斤,一送糧,上十里路,扁擔有時都受不住折了,何況是十幾歲的孩子。那徭役一來,他也跟着擔堤;泥巴挑子上了肩,沙土還好些,要是那濕黏土,一竹挑子百二十斤都有,趕着往堤面跑,累到吐血。割揚瀾湖沙洲上的蘆葦,撈水中的魚蝦,都是辛苦事!為了一家子的生活,他豁了半條命去!他心裏裝着別人!走到哪裏,都不要忘了他!”
甘木理解不到蘇峙恆心底的痛,那種孑然一身卻始終記掛着責任的無力感,那種極度壓抑被強逼着虛度光陰的屈辱感,那種遠離親人只在夢中依稀望見故土的孤獨感,那種少年壯志卻在盛年被命運之輪無情碾壓的憤怒感!但他看到了蘇峙恆的淚光。那是信念的光!他心裏起了震撼。強者的眼淚,是立志的槍!是啟航的舵!是開路的斧!是正心的劍!甘木鄭重地點了點頭。
蘇峙恆在懷中摸出一個扁鐵盒子,單手打開,拿出一副窄窄的捲軸來。甘木幫着解開布帶子,見是一副半尺寬的畫,畫中一個稚嫩少女,正擺弄着提線傀儡,滿臉嬌笑。畫底寫有一行小楷:小寒甲申年五月己卯。蘇峙恆端詳良久,又叫甘木收起,將盒子交與甘木手中,叮囑道:“我還不知要在祁家灣住多久,楊邃不是容易善罷甘休的。官軍一日不走,這裏也難保萬全。你是別人寄養在山上的,必須離開。這小物件,當年蒙朋友送我,只有唯一一件,不能毀在這裏。你將它帶着,一直到資水邊的馬埠,在那裏過渡后,走到二都鄉,后翻山去鼎州桃源縣,再從桃源往辰州。如果機緣巧合,找到畫像上的人,就說蘇峙恆請她帶你去東京。喔,她叫顧凌寒。”他咳嗽了幾聲,又說道:“找不到也沒關係,我也找了十多年了,還是沒頭緒。如三天內沒找到,你就去洞庭湖南面的蘭灣,找一個教打的武師陳望。他會留你的。記住,一不要與人爭執!二要保住這個盒子!”
雖然無數次在心裏想過將來的路,是要走出梅山;但這一天真的來臨,甘木既有些不舍,又有些忐忑。島主伯伯的話,是不容違抗的。甘木告別了眾人,拿起江志飽幫他整理的包袱,從竹梯爬到岩壁上,尋路下了後山,往四里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