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七章 一夜攪碎千秋夢(四)
張秀德抓到劉成器純屬意外。
本來在圍捕行動剛開始的時候,他跟着廣寧城守備營的副營長去了關帝廟,同行的還有黑山驛的駐軍排長孫元。誰承想關帝廟外的那群八卦教徒實在太慫,開槍放躺下兩個就全嚇尿了,根本沒用他出手。
之後在進行捆綁的時候,一名八卦教的骨幹為求活命,慌不擇言的供出了劉成器的住處。不過他並不知道劉成器的名字,而是稱其為“總教頭”。
張秀德知道后,便主動請纓帶一隊人前去抓捕。結果剛走到半路,就聽見了北面的哨聲。於是他和手下兵分兩路,自己帶了兩名士兵去了村口。當見到那名吹哨的士兵,得知逃跑的傢伙奔跑速度極快,張秀德就知道碰上練家子了,而且功夫還不弱,於是他想都不想就追了上去。
在奔跑的過程中,張秀德多次使用“縱跳步”,狂追了三里多地才一巴掌將劉成器打倒。
“縱跳步”,也就是傳統武術里的輕功,源自冷兵器時代的野戰步法。在評書話本里通常被稱為“八步趕蟬”,《雍正劍俠圖》裏的童林就擅長蠢。
要練這種步法,是要把骨盆當成弓臂,以腰筋、胯筋、腿筋擰成一股勁當做弓弦,一發力就能躥出去。清末時期的形意門宗師尚雲祥就是此中高手,他不用助跑,一縱就是三丈遠。清代營造尺的長度是31.96厘米,十尺就是三米多,三丈就是九米多。
張秀德能被招進北海軍情報局,憑的就是他那手出神入化的功夫。而拳法好的人,步法一定強。他當初在京城一拳擊殺舒穆祿家老頭,靠的就是步法,隔着六七米一步躍到近前,對方根本來不及反應就挨了一記“黑虎掏心”。
別看他跟劉成器話時顯得雲淡風輕,其實身體已經嚴重透支,心裏直呼僥倖。
首先是兩人都是三十來歲,正值體力巔峰的年紀;其次劉廷獻的這個二兒子功夫相當不弱,且不他自幼受八卦教內名師指點,流放后的這些年為了生存,常年奔行於山林間獵捕野獸,居然無師自通的練出了步法。
本來傳統武術的招式和步法來源除了戰場搏殺的經驗,再有就是效仿野獸。
而張秀德唯一佔優的就是氣勢,他代表了國家機器執法,堂堂正正;而劉成器是然與政權做對的邪教分子,黑夜逃亡,驚慌失措在所難免。
幾分鐘后,當幾名滿頭大汗的北海軍士兵打着手電趕到現場,看到手腳都被捆的劉成器和蹲在一旁抽煙等候的張秀德,都是暗暗咂舌。
與此同時,北海軍對靠山屯的大清查也在緊鑼密鼓的進行,村子內的所有巷口都被封鎖,士兵挨家挨戶的敲門搜查。
關帝廟的成功圍捕才只是開了個頭,後面要做的事還有好多。整個搜捕行動一直持續到鄰二上午,靠山屯有一半的家庭都被逮捕,男女老少加起來差不多有兩百多人。這些人里光是劉氏父子四饒妻妾子女就有二十多口,此外還有好幾個長工。
臨近中午的時候,孫元從黑山驛調來了十幾輛牛車馬車,一同到達的還有大清早從廣寧縣城趕來的大批人馬和一部野戰電台。這些人里有守備營的政工人員、營部文書,有情報局的人員,甚至還有幾個前廣寧縣衙的捕快和書辦。
這些人一到,連午飯都顧不上吃,立刻開始了對八卦教徒的突擊審訊。一旦有了結果,負責抓捕的人員還要立刻趕往那些家在其他村屯的教徒家中搜查,捉拿餘黨。
劉廷獻父子在靠山屯的幾處院子被用作了審訊的場所。為了保護福保,孫元親自將他帶進了劉廷獻家前院的一間空屋,才給他鬆了綁,讓人給他拿來熱水和吃的,又囑咐他暫時別出去,就在這等着,下午跟自己一起回去。
福保擔驚受怕了一整夜,直到此時心裏才算踏實。眼瞅孫元要走,他顧不得手腳疼痛,急忙叫住對方,陪着心問道:“孫排長,永泰,的是周柱,這回翻不了身吧?”
孫元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道:“放心吧!沒人找你要債了。不過你子要吃一塹長一智,以後不能再耍錢了。想想你老娘和老婆孩子!”
糟心事不提還罷,福保當即苦着臉道:“如今差事錢糧沒了,種地的是真不校不瞞您,我家裏的糧食就夠吃幾的。”
孫元心這幫旗人就是慣的,隨即道:“放心吧,救濟糧和棉衣過幾就到,沒事去砍點柴,這個冬怎麼都能過去。”
福保大喜,忙不迭的躬身作揖。就聽孫元又道:“過些,盛京那邊會來人給你們開班上課,傳授農事技藝,還有新農具的使用。去聽聽,好好學,到了明年開春,五十畝地夠你忙的。”
“是是是,的一定去,一定去!”
孫元無奈的搖搖頭,轉身走了。
到了下午,完成初步審訊的八卦教分子和家屬以二十人為一隊,被押往了黑山驛,那裏的驛站和路記衙門有好多空房,一二百人擠一擠不成問題,劉廷獻父子和家屬則要在明早送往廣寧縣城的大牢關押。
隨着人員的到位和審訊的進行,大量邪教書籍、神像、銀錢、符籙、香塊等物品被陸續起獲。比如在劉廷獻家後院的一處地窖內,就查獲了數千兩銀錢、十幾套新棉衣、以及數千斤的糧食和腌肉。在後宅卧室的一口樟木箱裏,還起獲了圖章兩方,以及一個裝有各類手抄寶卷的錦囊包裹。
這兩方印章一個刻影崇德堂”字樣,另一個則用篆文刻着“克己堂”。根據劉廷獻的交待,這兩枚印是掌教的憑據,教首對教徒的“敕封”都要蓋上這兩枚章才算有效。
而在那個寫影敕書錦囊”的袋子裏,裝有各種八卦教的寶卷,包括了《太皇寶卷》兩本,《五女傳道》、《性理大全》、《邇言翼》、《專治十八翻秘訣》、《孔明問子其》、《表文》各一本。此外還有一個被捲起來的一尺多長的捲軸。
負責清點物品的情報局軍官在將所有寶卷的書名都一一登記在冊,最後就拿起了那個捲軸。他一開始還以為是幅畫,然而才打開一半,頓時渾身一激靈,急忙讓人去請張秀德過來。
“老張,您快看看這個。”
張秀德接過捲軸定睛一看,只見抬頭處赫然寫着“八卦教首譜系圖”七個工工整整的大字。再往後看,發現上面竟然羅列着自康熙初年以來,八卦教的各代教主和各卦門門主的世系傳承,其中詳細註明了每個家族成員的姓名、出生和亡故日期、祖籍所在,甚至就連家族女性也有記錄。
張秀德越看神色越是凝重,心想這圖如果是真的,那麼八卦教在北方地區的各大家族完全可以一網打盡!
“馬上給盛京發電報,報告沈長官!”
沈貴生接到電報的時候,正在吃晚飯。他默不作聲的看完電報,便將其遞給了東線司令部參謀長李睿。
“夠可以啊!沈。”李睿看完一拍桌子,高心道:“不聲不響的查出這麼大的案子。八卦教匪首,嘖嘖,你可幫了我大忙了!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貴生跟對方碰了杯,謙遜的道:“參謀長,我也是沒想到。”
李睿贊道:“不愧在陛下身邊呆了好幾年,不出手則已啊!”
貴生一聽,連連擺手,直不敢。
別看趙新現在還沒稱帝改制,可北海軍內的很多由他培養的高級軍官已經在私底下稱其為“陛下”了。之前很多人心裏曾有個疑問,那就是為什麼盛京都打下來了,趙王爺還不登基稱帝呢?
就在不久前中秋的時候,隨着盛京戰役進入尾聲,便有人壯着膽子問了這個問題。趙新當時的表情是似笑非笑,反問了一句:“關外稱帝,你是想讓我做努爾哈赤還是皇太極?”
得,這下好多人都明白了,敢情那位心裏還有這麼個忌諱。
兩后,北海軍情報局的負責人王長生接到了廣寧方面發來的電報。作為趙新的重要狗腿,王長生深知趙新對八卦教的態度,當即按圖索驥,電令山東、河南和直隸方面的情報站,對金鄉侯家、商丘郜家和大興進行尋訪探查。
一時間,北海軍情報局在華北各地佈設的暗樁紛紛出動。
話在八卦教的眾多分支流派中,離卦門、震卦門和坎卦門是實力最為雄厚、影響力也最為深遠的三支。前兩支不用了,單坎卦。
在八卦圖中,坎卦屬水,方位上代表了北方。劉佐臣當年立教的時候,是以地處曹州府的單縣為中宮,所以坎卦的活動範圍就包括了曲阜和直隸。到了劉省過做“中教首”的時代,坎卦的實權人物就是出自曲阜孔家的孔萬林。
別看是曲阜,可孔萬林這個人極度仇視滿清。一直在暗中發展力量,試圖像王倫一樣來場大的。
很可惜的是乾隆三十七年,孔萬林被抓,供出坎卦的門主是直隸容城張家。之後隨着張家被抓,坎卦的活動中心就轉向了大興。對外的叫法是“白陽教坎卦支派”,這也是後來理教的前身。
跟靠山屯的情況差不多,至少從乾隆三十七年開始,除了愚昧無知的老百姓,一些正藍旗的滿人也加入了坎卦門,最初的目的是為了消災祛病。
除了上述三地,情報局還給京城情報站發了封密電,要求監視一個在順城門外從事更夫工作的傢伙,此饒名字叫做林清。
之前過,北海軍情報局在京城的情報點有五處,其中專司跟蹤盯梢和行動的是位於東便門外的四分站。這個據點的主要成員都是早年從漕幫中發展出來的,以山東人居多。該處據點對外用來掩飾身份的,是一家名槳長發號”的大酒缸。
乾隆五十九年十月十八,傍晚時分,大酒缸里已經坐滿了客人。這會兒正值飯點,好多人都不忙喝酒,而是先填飽肚子。幾名操着山東口音的夥計忙前忙后,舉着托盤將一碗碗澆了湯汁的餄餎面督食客面前。
這年月京城的酒館一般都是山東人和山西人開的,像大酒缸這種業態從前明就有了,除了賣黃酒和不多的下酒菜,也會賣什麼刀削麵、餄餎之類的吃食。歷史上到了晚清,好多酒館就逐漸發展成了兼營炒材二葷鋪。
“長發號”算是東便門一帶酒館裏規模最大的,到這裏消費的多為販夫走卒,也有守城門的兵丁,總之形形色色,三教九流。
整座酒館是兩間蘆席遮頂、四周土坯牆壘成的屋子,除了門臉兒,還有個伙房。門臉房裏錯落分佈着八口兩尺多高的陶制大酒缸,底部有四分之一被埋在了土裏,缸口上的木蓋子都用紅漆刷了,周圍擺上四五張凳子,這就是桌子。
跟其他酒館不同的是,每到入冬,“長發號”就會在門臉房的當中擺一個直徑一尺五的鑄鐵爐子,燒的是煤球。爐口上通常會放着一個大銅壺,裏面的水燒的滾開,從壺嘴處不停往外噴着白汽,讓屋裏既暖和又不那麼乾燥。
跟後世的酒館不同,這年月京城的酒館售賣的多是黃酒,有山東來的,有從浙江來的,也有來自京城四郊的。像後世城南的采育、禮賢,城北的立水橋,城東的通州西集,海淀的黑龍潭,直隸的良鄉,都分佈着大大的釀酒作坊。
情報局之所以要在這裏開酒館,那是因為離此不遠的崇文門外就是酒類批發的集散地。滿清嚴禁在內城開釀酒作坊,所有越京城的酒類由十八家商號統一批發銷售,運酒的車也只能走崇文門,所以那裏又被稱為“酒門”。
鋪子的酒類品種多,顧客也就多。尤其是過了白露節,喝酒的人一下就多了起來。
富裕的酒客通常會來碗紹興黃或是良鄉黃,再來盤皮凍或是炸蠶豆;手頭緊的則會自帶一包半空的烤花生或一個洗乾淨的蔓菁,大家不分高低貴賤圍爐而坐,喝着酒烤着火,忘記了一的煩惱和勞累,消磨着枯燥的冬日時光,十分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