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入幻,墜聆聲起
我攤了攤手,絲毫不怕,“先生都公主來公主去的叫了我這麼多遍了,這才想起來,隔牆有耳?”
轉過身,翻坐到長椅上,我又道,“先生能力出眾,想來“隔牆有耳”這詞對先生來講,也只是個詞!不會有事的,對吧?”
他微笑了笑,弧度不大,卻已讓我瞠目。
“方才或許不會有事,但如今么,卻是說不準了。”
我忙斂收起嘚瑟,哭笑不得問他到,“先生這話不會是要跟我講,你們這尹門術法還有所謂的時效性吧?過了時間,術法就消失了?”
浮於他面上的笑,此刻已彌散殆盡,像那曇花一現,只為驚艷片刻。
又是個冷冰冰如死潭的模樣,“不錯!”
我聽着院外那陣極微弱的談話聲,不放心的再次問到,“那我們剛才說的話,那兩個人都聽到了?”
“沒!”
呼~拍着胸脯,我鬆了一口氣,“先生說話能一次性說完么?斷斷續續的只會嚇人!”
他沒第一時間回我的話,而是抬眼看向了那堵叫樹給擋了個嚴嚴實實的高牆,口裏喃喃兩句后,才跟我說,“不嚇一嚇公主,公主又怎會牢記隔牆有耳?”
見他對我的稱呼依舊是“公主”,我便明白,他方才定是又使了個術。
挑了挑眉,我又轉回了另一側,“說到底還不是先生術法不精?”儘管心裏已是十分認同,嘴上卻還是要跟他犟上一犟。
風忽而轉大,高牆上兩個身影被吹的一愣。
較大的那個看了眼較小的,道,“走吧!”
蘇白洛扒着牆沿的手緊了三分,被凍的通紅面頰上帶着倔強,她猛搖了搖頭,“不,阿洛不走,阿洛要看姑姑,師傅也不能走。”
“你要吹冷風可別賴着我,大半夜的,你不睡覺,我還要睡,我回去了!”“了”字剛落,蘇白洛的手便挪了一隻揪住他衣袖,“師傅~”
阿晚無奈,再問道,“大半夜不睡覺,你趴這兒,到底要做什麼?”
見阿晚妥協,蘇白洛桃紅的面上咧出個得意笑,她收回手再將高牆穩穩攀住,在確定自身安全后,才緩緩道,“阿洛趴這兒,是給爹爹還有師傅你背鍋的。”
“背鍋?”這一次換了阿晚疑惑。
“是啊!爹爹不是才封了姑姑為元陽郡主么?姑姑那麼聰明,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弄清楚爹爹為什麼要封她,又為什麼偏偏要是元陽!
一旦姑姑知道,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那她……”蘇白洛將話鋒一轉,避開那個“死”字,接着道,“總之,不能讓姑姑知道真相,她現在是覃家的二小姐,阿洛看得出來她很開心,這份開心,阿洛要替姑姑守着,絕對絕對,不能再丟了。”
聽着蘇白洛的話,阿晚陷入沉思,或許他是在想,我五年前既能死一次,那五年後的如今,我也能,再死一次。
之所以現在沒死,是因為在我看來,除了尹平羌之外,再沒人知曉我的真實身份。
我能披着覃二小姐的皮,躲於黑暗裏,偷偷的活着。
而一旦被我知道,他們都知道了我就是蘇茗,那或出於羞愧,或出於悲憤,或出於嫉恨,我都會毫不猶豫的再死上一回。
阿晚把我想的偉大,覺得我是那種會為了社稷生,也會為了社稷死的人。
他調整了下攀岩的姿勢,“說的不錯,所以…”
難得得阿晚一個誇獎的蘇白洛笑的沒了邊際,搶住他的話,連忙道,“所以這件事得要說是阿洛求爹爹的啊!就說……”她想了想,“就說是阿洛為了報答姑姑的救命之恩,特地跟爹爹央求來的。”
對於蘇白洛給我的解釋,阿晚沒再多說一話,只就着她的話題又聊了幾句。
聊完這一茬,他們又把視線投入了院中,院裏,我和尹平羌還在就着我那突如其來便好的離譜的五感,進行着友好/性探討。
“師傅,你可得加把勁兒了呀,你瞅瞅人家,長得又好看,又有能力,還跟姑姑有前世的糾葛…”蘇白洛偷瞥阿晚一眼,見他醋意橫生,忙又笑哄到,“當然了,若論這天底下誰人跟姑姑最有緣分,那還得是我蘇白洛的親師傅,您端毅侯了!
就連那菩薩不都也講了么,您和姑姑的緣分是天定,誰也拆不開。就是五年前姑姑都死了,也能在現在被您給召回來。”
說到這,蘇白洛又驕傲起來,“不過啊,這功勞師傅得分阿洛一半,畢竟這羌先生可是阿洛費了好多心思才給請回來的。”
“你請回來的?”阿晚逮着一個點問她。
“額……”蘇白洛舔了舔唇,糟糕,一時激動居然給說禿嚕嘴了,“那個…”她着急忙慌的找補着話茬子。
磕磕絆絆了良久,也沒能完全補上,一句話三個坑,可謂,漏洞百出。
阿晚是在她實在編不下去的時候才開口接問的,“代價是什麼?”
百相寺求事,歷來講究得失。
我魂魄分離不知東西的那幾年裏發生了很多事,頭一樁便是百相寺大火。
見過的人,說那火燒的洶湧,像山海經傳里提到過的猛獸獠牙,百丈之距猶如地獄。
臆語越傳越凶,也越傳,越離譜,越沒邊際,最滑稽的一種,是那火因我而來,因我的孤煞之氣而來。
要不然,怎麼百年裏都相安無事的廟宇會突然着火?
以覃妁的身份做旁觀者聽這……很有道理。
可那時,我……已經死了呀!
死齡,三個月零九天。
塍國自建國開始便尊佛學,這是晟武帝提出來的,他當時的想法是讓讓百姓都敬畏來生,讓因果輪迴深入人心。
歷三朝,共計五十三年後,塍國佛文化達到鼎峰。
那時人人都知輪迴,也人人都懂因果。
“因果”這不大不小的兩個字,因這一百年廟宇的摧毀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升華。
這升華一夜鋪開,坊間裏,關於我的流言瞬間被另一則取代。
景明帝蘇秦鶴的逼宮奪位犯了因果。
因果論說,他一個養子,在逼死了養父母家嬌滴滴尊養的親生女兒后,又堂而皇之的霸佔了人家的家產。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得了因,所以百年廟宇一朝火屠,這是上天在借勢給他提醒。
“可這個提醒,提醒的是什麼?
退位讓賢么?退了塍王君的位,讓給那個養父的親生幼子,景康郡王蘇佑?”我沒好氣的隨手扯下一支花,捏着杆子在指腹上狠狠挪搓了幾下。
“比起蘇佑,我還是覺得蘇秦鶴做這塍王君不錯!”最起碼人家腦子好,也不膽小,不像那個混球,見我第一面就使奸計陷企圖構陷我,好在我聰明躲過一劫。
倒是他……
怪要說他腦袋笨,哪有人實名製作害的。
想起往事裏他被我戲耍的醜樣,我噗嗤一笑,雖說這弟弟腦袋瓜子不怎麼靈光,脾氣也不怎麼好,但好在根沒壞,骨子裏還是個小白花。
也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精明點!
尹平羌沒應我的話,繼續跟我講起了百相寺的事兒。
他說,在蘇秦鶴帶兵逼宮,我飲鴆而死火葬扶陽台後,他便離了王宮,本意是想回到尊宜山再入尹門做一清心寡欲的弟子的。
可不知怎麼的就變了想法,沒回尊宜山,反而是入了一座離鄴都僅十數里的小山丘,山量矮小,不達塍國立山標準,本不該有名,但架不住人家山上有座百年老寺。
故而,山因寺而得名,百相山。
原想着避開繁華歸隱山林,卻最後又只離喧鬧寸步。
我不知道改變他的是什麼,好奇的看了他好幾眼,也不見他有要說的跡象,只好揪着花瓣時而低頭,時而望月。
邊上,他敘事聲也時而高,時而低。
朦朧里,進入夢鄉,悠悠然緩步於一十里長廊上,走了幾步,見廊前站着一少年,發未束,呈披散狀隨風搖曳。
我姣好的視力瞧見了縈繞於他發尾的光,顯得他整個人飄飄乎如脫俗仙人,還是法術高深莫測的那種!
打破迷霧,疾步奔向於他,三步處,我問道,“你是?”
他迴轉過頭,“端毅侯?”四周迷霧隨和着我的聲音消散殆盡。
他朝我笑了笑,喚了聲,“阿月!”
我擺擺手,徑直掠過他,走向長廊盡頭,那是兩節高台,台案上墊鋪了層厚厚的褥子,純白樣,沒有其他繁瑣的花紋,瞅着很是大方乾淨。
蘇白洛就這樣,緊閉着眼靜靜的趴伏在了那層褥子上,蜷縮着腿腳,像只冬眠的貓。
“小公主怎麼在這兒?”看向他,同樣不解,“侯爺又怎麼會在這兒?”我入夢是受了尹平羌的求,要再見眉山月一面。
可他們……是怎麼回事?
“阿月的這個問題,請恕在下此時無法回答!”他邊說邊走向蘇白洛,把她打橫抱起,又道,“這個問題估計要等到阿洛醒了,才能回阿月了。”
“那…好吧!”提着步子下台,他緊跟上我,“阿月知道這是哪兒么?”
我腳下一滯環望了眼四周,“侯爺可曾聽過尊宜山,尹門?”
“略有耳聞!是個不入世也不聞事的隱世家族,傳言門中高手如雲,也個個通曉奇門遁甲,所以…”被他抱在懷裏的蘇白洛悶坑“嗯”了一聲截住了他的話,他抱歉的看了我一眼后,調整了下姿勢,才接着道,“所以阿月的意思是,咱們如今入的是尹門幻像?”
提溜了下蘇白洛垂下的裙擺,我“嗯”了聲,“差不離吧!”是不是幻像我不知道,但這術法卻實打實是尹平羌使的,出於尹門。
“那個……”我看了眼他,又看了看他懷裏的蘇白洛,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