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河陽縣令
河陽縣城緊鄰黃河北岸,縣衙位於縣城正中心,坐北朝南,前後加起來只有三進,別說與其他縣的縣衙相比了,即便是稍微有些家底的商賈,家中宅院也比這河陽縣衙氣派許多。
河陽縣令李永塞拿着一封來自京城的密報,面沉如水,他望着信紙上寥寥幾行字,內心猶豫不定。
這封來自監察司的密信上說,兵部派出騎兵三百,步兵七百,共計一千兵馬,由右相林伯南次子領軍,欲前往河陽縣轄內甄家莊,捉拿前任左相甄德邦一家,軍中隨行三品高手一名。
李永塞官面上的身份是河陽縣令,暗地裏是監察司一名級別不低的密探,負責河陽縣境內所有情報收集工作。
像他這種有着官場身份的密探,在監察司並不多見,李永塞加入監察司時,還只是一個頭腦靈活的秀才,後來一步步坐上縣令這個位置,難保其中是否有監察司出力。
本來這則消息,對李永塞來說,無論是站在監察司的立場,還是河陽縣令的立場,都無關痛癢,朝廷要辦案,與他並無干係。
只是拋開那兩重公家身份,作為一個老兵的孫子,李永塞不能對此事置若罔聞。
他的爺爺曾經是一名百戰老兵,在他剛記事起,就無數次的聽爺爺給他講述當年初入軍伍的自己如何在一位老大哥的帶領下,一路勢如破竹剿滅為禍鄉里的邙山流寇。
年幼的李永塞便牢牢地記住了那位百戰百勝,驍勇無比,卻最終被權貴子弟毒瞎了雙眼的無雙猛士甄太康。
他爺爺退伍后,也曾多次去甄家莊找那位甄太康喝酒聊天,每次回來便是一陣唏噓,感慨世事不公造化弄人。
加入監察司后,李永塞也曾利用監察司的渠道,查到了甄太康與甄德邦的關係,在皇帝陛下被毒殺之後,他也曾第一時間獲取了甄德邦一家人藏匿於甄家莊的情報消息,只是出於一些私心,並未及時上報,後來發現監察司似乎對這家人的行蹤並不是很在意,也就故作糊塗不了了之了。
如今,朝廷兵馬甲胄鮮明地前往甄家莊,根據李永塞掌握的相關情報,以及他對林毅的行事作風分析,他相信甄家莊要面臨的,必然是一場血雨腥風,甚至是慘無人道的屠戮。
他之所以糾結,就是因為甄家莊那位名叫甄太康的老人,此次怕是不能壽終正寢了,他也相信,若是自己視若無睹,按照自己爺爺對那位老人的尊敬程度,自己怕是要被逐出家門了。
李永塞苦笑一聲,將密信重新疊好,放入懷中,起身進了后宅。
李家全家都住在縣衙后宅的一進院子中,好在李家幾代單傳,人丁不算旺盛,一進院子住起來倒也不嫌擁擠。
李老太爺八十齣頭,滿頭的白髮,精神矍鑠,身子骨硬朗得不像一個八旬老翁。
當年他參軍入伍時,還是個未成年的毛頭小子,初次上戰場,面對窮凶極惡的山匪流寇那迎面劈來的大刀,他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尿了褲子,幸好有一個英武不凡的年輕人一槍將那山匪扎了個通透,才讓他死裏逃生。
自那以後,本名李二虎的李老太爺,便跟着那個叫甄太康的年輕人東征西戰,後來更是成為了甄太康麾下的百人鐵軍一員。幾年後匪患盪盡,李二虎隨軍去了京城,當上了一個小小的伍長。
所有人都以為,這些剿匪有功的百人鐵軍,從此後定能平步青雲,在軍中步步高升,誰成想這些鐵軍老卒,有一個算一個,直到上了年紀退出軍伍,也沒有人升上哪怕一官半職。
更有人傳言,那位帶領大家剿匪的百人鐵軍校尉甄太康,因不滿權貴子弟掙功,被人毒瞎了雙眼,此消息一出,原鐵軍老卒群情激憤,險些鬧成嘩變。
李二虎退伍之後,回到河陽縣老家頤養天年,只是每每想起甄太康那一往無前的背影,他總是感覺心裏憋屈的慌。
李永塞推門而入,恭敬地喊了聲爺爺,李二虎手中把玩着兩顆鐵膽,好奇問道:“塞兒,往常這個時辰你應該在前衙處理政務,怎麼今天有時間來后宅?是出了什麼事?”
李永塞將懷中的密信遞過去,輕聲說道:“剛收到的消息,事涉您經常提及的那位甄爺爺,孫兒不敢怠慢,特來請您過目。”
李二虎接過密信,展開閱讀,很快便勃然變色。
“甄老哥大禍臨頭了!”李二虎猛然起身,望着自己的親孫子急聲吩咐道:“塞兒,速速派人前往甄家莊,將此消息告知甄老哥!”
他太了解那些權貴子弟的心性和手段了,更了解甄太康,他知道對於眼裏揉不進砂子的甄太康來說,此次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吩咐完,李二虎原地打轉幾圈,口中低聲自語:“按照時間和行軍速度,此時大軍應該快到縣城了,必須給他們爭取時間!”
李永塞望着自己最尊敬的爺爺,沉默片刻,長出一口氣,沉聲道:“爺爺,孫兒這就派人去甄家莊,並想辦法拖住他們,只是未必能拖延太久,且甄爺爺那裏,會不會輕易相信...”
李二虎大手一揮:“我親自去!”
李永塞愕然,轉而焦急道:“那怎麼行!您...”
李二虎不悅道:“怎麼?嫌爺爺老?你個小兔崽子,我一隻手就能把你揍趴下你信不信?”
“信信信!可是...”
“不用可是了,我現在就動身,你也準備準備,盡量多拖住他們一段時間。”
李二虎沉吟了一下,望着自己單傳的獨孫,沉聲道:“塞兒,甄老哥對咱們李家有救命之恩,當年若不是他,爺爺早就死在戰場上了。後來甄老哥被人毒瞎了雙眼,爺爺也只是心裏替他鳴不平,說白了,還是怕死,所以這些年,爺爺心裏一直滿懷愧疚,現如今甄老哥有難,我豈能再袖手旁觀?”
他伸手重重的拍了拍李永塞的肩膀:“塞兒,你是個好孩子,聰明,懂事,也是個好官,雖不說愛民如子,卻也能當得上一句勤政愛民,咱們李家三代單傳,以後的路要靠你來掌舵,切記,戒貪,求心安理得;慎行,為正人君子。”
說完,不待面色突變的李永塞再說什麼,李二虎轉身出了門,龍行虎步,步步生風!
李永塞望着爺爺遠去的背影,一陣心酸,他知道自己的爺爺這次決意要與甄太康同生死了,他也知道自己勸不住。
沉吟了片刻,李永塞整理了一下情緒,換上官服,帶上縣尉與縣丞,急忙趕赴城門處迎接林毅帶領的大軍。
河陽縣距離京城一百多里,以正常行軍速度,約莫半天時間便可以抵達,林二公子初次掌兵,心中豪情萬丈,騎在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
前幾十里還好,越往後,平日裏養尊處優的林毅越覺得大腿根火辣辣的燙,彷彿胯下騎的不是價值連城的汗血寶馬,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即便林毅入了品的武夫體格,依舊感覺渾身顛簸得快散架了。
只是身為主將,他也放不下臉面要求隊伍原地駐紮休息片刻,只能強忍胯下火辣,齜牙咧嘴地繼續忍受蛋疼的煎熬,心中無比渴望早點趕到河陽縣。
終於,河陽縣的城牆出現在了視野之中。
城門口,縣令李永塞帶着縣尉、縣丞恭恭敬敬地站在路邊,看到大軍緩緩而來,距離城門尚有百丈,李永塞便已經快步迎上。
騎在馬上渾身僵硬的林毅看到李永塞三人,如同看到親人一般,險些熱淚盈眶,只是身為頂級紈絝的自尊讓他保持住了臉上最後的平靜與威嚴。
“下官河陽縣令李永塞,見過林將軍!”
林毅居高臨下俯視躬身行禮的李永塞,神情倨傲。
“本將軍奉命捉拿朝廷欽犯,李大人,你身為河陽父母官,當全力配合本將軍,待功成之後,本將軍自會秉明朝廷,論功行賞!”
李永塞一臉受寵若驚道:“下官必當唯將軍馬首是瞻!”
林毅滿意地點點頭,說道:“本將軍一路行軍至此,軍士們多勞累不堪,為保證隊伍戰鬥力,本將軍打算在此地讓軍士休整半日,李大人,可否行個方便?”
李永塞發自肺腑地驚喜道:“方便!自然方便!下官擅自做主,在城中為將軍略備薄酒,還望將軍紆尊,莫要嫌棄才好!城中也有足夠的房舍供各位軍士休息,請將軍移駕!”
林毅對李永塞的善解人意非常滿意,大手一揮,氣勢如虹:“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