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鴻雁 第八百四十五章 十年蹤跡十年心
羽楓瑾卻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近日來往珠鏡殿跑得倒是勤快得很,只要一來後宮,就一定會來看鹿寧。
不知他是出自真心,還是因為愧疚想要討好,鹿寧幾乎每次都稱病不見。
她不想再去分辨,他的話哪些出自真心,哪些是虛情假意。所以,她寧可裝聾作啞。
即便天天吃閉門羹,羽楓瑾也會每日在外殿坐許久。
直到御醫問診後向他稟報了鹿寧的身體情況,又確認她將自己送來的湯藥喝下,才肯離開去別的妃嬪那裏休息。
除此之外,他已經將鹿寧的吃穿用度,皆換成了皇后的標準。
相當於已經向所有朝臣和嬪妃,宣告了鹿寧的正室身份。
就等着她身體徹底養好后,便舉行封后大典昭告天下了。
可鹿寧對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買賬,她每日將自己囚禁在這間不算大的寢殿,空洞的臉上沒有半點喜悅或悲傷。
她已將整個世界都拒之門外,彷彿外面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當然,除了一個人。
也只有這個人,才能讓她暫時走出心靈的牢籠。
一個小太監抱着兩壇酒跑進來,笑呵呵地說道:「娘娘,這是葉統領給您送來的!」
「他人呢?」鹿寧空蕩蕩的眼神,漸漸在酒罈上聚焦,臉上有了一絲神采。
小太監撓了撓鼻翼兩側,說話的口氣沒什麼底氣:「葉統領說……他近日來公務有些繁忙,等過幾日……他再來……」
看穿他的謊言,鹿寧沒再說話。
自小產以來,葉青峰每日都會託人送來東西,可本人卻從未出現過。
起初她信以為真。
可每次都借口裝忙來推脫,她便猜到了——這是羽楓瑾不許他來見自己。
似乎在經過了燕西華之後,他就開始忌憚每一個對鹿寧好的男人。
鹿寧覺得可笑:他治水那麼厲害,難道不知,情感如同洪水一般,要疏而非堵嗎?
如果他對自己足夠好,其他男子又有何懼?
如果他徹底傷了自己的心,即便天下的男子都死光了,她也不會再回頭了。
她猜,他不是不懂,只是犯懶裝糊塗罷了。
反正,他現在是一朝天子,只要他下命令誰敢不服從。
根本不需要再向以前那樣,小心翼翼地討好身邊每一個人。
可愛情不是政治,怎可同日而語!
明知道太醫囑咐了不許喝酒,可一看到酒罈,肚子裏的饞蟲就待不住了。
在她的軟硬兼施下,琉璃還是溫好了酒,又偷偷做了幾道爽口的小菜,便在她的催促下和其他人一起退出門去。
待所有人離開后,鹿寧獨自坐在窗邊,一邊品嘗着美酒,一邊欣賞着窗外寒風中傲然挺立的梅花。
粉梅像霞,白梅如雪,一團團小小的花瓣好似繁星點點,填補了孤月高懸的夜。
她又像往常那樣,拿了三個杯斟滿酒,並排放在窗台上。
然後她舉起酒壺,與三個酒杯一一碰過之後,再仰頭一飲而盡。
她將自己困在這裏,才能假裝托托、義父和芊芊還活着,還在身邊陪着自己。
唯有這樣的痴狂和封魔,才能讓她度過宮中一個個望不到頭,苦澀又憋悶的日子。
日落月升,也不知是酒濃了,還是量淺了。
才喝了幾壺,她就有了醉意。
她便將沉甸甸的腦袋,靠在細弱的手臂上在桌前小憩。
琉璃燈罩中的燭火忽明忽暗,映出她臉上兩道淺淺的淚痕。
不知何時,琉璃已去而復返。
見她睡着,窗子卻開着,便關上了窗,又拿了件裘氅披在她身上。
「娘娘,皇上來了,就在門外。」
琉璃的聲音很輕,卻還是吵醒了鹿寧。
她皺起眉頭,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不是說了,我身子不適嗎?去回了他……」
話還未說完,門開了,一個修長的人影走了進來,鹿寧一眼便認出來是羽楓瑾。
鹿寧故意別過頭去,一句話都懶得說。
此時此刻,她最不想見的就是這個人。
羽楓瑾輕輕一擺手,琉璃便識趣地退出門去,並關上了房門。
殿內又恢復了安靜,只有炭火在火光中噼啪作響。
略帶醉意的月色,卻因為突然到訪的人,變得有些凝重。
看着桌邊醉倒的女子,羽楓瑾不由地蹙眉,臉上顯現一些怒意。
「太醫不是說過,不可再飲酒!為何就是改不掉?」
「不是說過我誰也不想見嗎?你怎麼還來?」鹿寧故意抬起下巴,略帶挑釁。
「為何要躲着朕?是在生氣,還是沒想明白?」羽楓瑾目光犀利,聲音微涼。
鹿寧醉眼斜睨,不冷不熱地回應着:「皇上希望我明白什麼?」
見她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樣,羽楓瑾心中不禁冒出一股煩悶的情緒:「你現在是***,不要鬧小孩子脾氣!朕不能廢除六宮,不代表朕心中沒有你。你的那些付出和犧牲,朕件件都看在眼裏!朕已下旨,給鬼力赤老將軍封了「定國公」,他的子子孫孫均可以世襲!朕做了這麼多都是為了你,你還要怎樣才肯罷休?」
聽到這些話,鹿寧只覺得眼睛發熱,心卻冷得像一塊冰。
她做了一個深呼吸,扶着桌角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向羽楓瑾福了個身:「我……代義父和青峰……謝皇上恩典!」
突然,她感覺到腳下一陣無力,腿一軟險些倒了下來。
索性羽楓瑾及時伸出手一把將她抱住:「等封后大典已過,朕就下旨,日後你誕下的第一子,便立為太子!」
他一臉認真,口氣威嚴。
看着鹿寧的眼神,就好像在說:「這場交易你不虧,我也不賺!還不見好就收?」
瞧着這樣的「愛人」,鹿寧覺得全身汗毛直豎。
是呀!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刻算起,他對自己就只有算計和交易!
鹿寧空洞的目光定在他緊繃的臉上。
窗外光潔的月輝,灑在他凝瓊雪膚上,彷彿有一層光暈在跳躍。
果然,一張端正俊朗的臉,說出來那樣決絕的話,也讓人不覺厭惡。
鹿寧滑稽地作了個揖,向他微微一笑,卻比哭還難看:「多謝皇上厚愛,我無福無德,不配做一***,更不配未來的太后。還請皇上准許我去冷宮了此殘生,便心愿已償……」
她知道他不會放自己走!
那是他身為天子的顏面!
所以,她不再奢望自由,只求安寧。
羽楓瑾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被她那滿是嘲諷,略帶快意的目光狠狠扎着心。
「你還是不肯原諒朕?」怒火灼燒着他的自尊心,忍耐到了極限,他終於對她發火了。
「我不敢!」鹿寧抬頭看着他,眸心一片清冷:「我只是累了,也倦了。沒有力氣恨一個人,更沒有力氣再愛一個人。皇上何必非要留下一個空洞洞的軀殼?」
羽楓瑾的神色瞬間冷了下來。
他目光微轉,落在琉璃瓶中的紅梅后,雙眸頓然怒意。
他大步走過去,抽出紅梅憤然質問
道:「你躲着不見朕,就是為了在這裏緬懷那個人!你說你沒有力氣再愛一個人,是因為你心裏只有他一人,對嗎?」
他的肩膀上下擺動,顯然情緒很激動。
鹿寧則一語不發,目不轉睛地和他四目相對,眼神里充滿了悲傷。
羽楓瑾卻對此視若無睹,他此時已眉間陰鬱焦狂,目底充燃熾焰:「你院子裏種滿梅花,連屋子裏也到處都是梅香。你口口聲聲說心裏只有朕,朕看你心心念念的人,只有那死去的燕西華!你拒絕朕,就是要為他守身如玉嗎?朕終究還是比不過一個死人!」
說罷,他狠狠一甩,琉璃花瓶碎了一地。
碎片割傷了鮮嫩的花瓣,殷紅的汁水流了一地,好似從胸口滲出的鮮血。
鹿寧心中泛起一陣陣酸楚。
她彎下腰去,將那些殘破的花瓣一片一片拾起,放在掌心中。
明亮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層淺淺的薄霧。
她也不知是在心疼這些落花,還是在心疼如落花般,轉瞬即逝的自己。
然而,她此刻的舉動,卻徹底激怒了羽楓瑾,打碎了帝王高貴的自尊心。
他一把拉起她,打掉她手中的花,臉上是少有的狠絕:「你就如此放不下他?」
手上用了力,鹿寧吃痛地皺着眉頭,依舊淡定地盯着他,輕蔑一笑:「放不下他的人不是我,是皇上!哪怕燕西華已化成了灰,他也成了你心中的一根刺,你眼中看到的任何事物,都有他的影子!」
羽楓瑾額頭的青筋跳了幾跳,恨聲道:「說!你心中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你究竟要折磨朕到什麼時候?」
鹿寧掙脫不開他的手,只能仰起頭看着他,戲謔道:「皇上是在折磨自己,又何必來逼問我!以前,我的心裏的確只有你一人,可惜現在……已沒有了……」
羽楓瑾怒髮衝冠,一把抓過她的纖腰,朝着她伶牙俐齒的雙唇,狠狠吻了下去。
這一吻,和以往不同。
它有點變質——裏面沒有了愛,只剩慾望……
鹿寧拚命推搡着他高大的身軀,說話再不客氣:「我身子不適,還請皇上找別人去吧!」
羽楓瑾卻一把鉗住她的下巴,眼中一閃而過的焦躁和忍耐:「太醫說你身子早已無礙,你休要再誆騙朕!」
「好了又如何?我現在並不想服侍皇上,莫非皇上還要用強的不成?」鹿寧眼中鄙夷的神情昭然可見。
「那也沒什麼不好!」羽楓瑾眉頭一皺,將她攔腰抱起,轉身大步走向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