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鴻雁 第八百三十八章 重簾未卷影沉沉(二)

第一卷 鴻雁 第八百三十八章 重簾未卷影沉沉(二)

說話間,一盞盞燈火逐一亮起,室內頓時變得燈火通明。

鹿寧這才發現,珠鏡殿中的宮人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

每個人都俯首帖耳、戰戰兢兢、滿臉淚痕,一看便知是遭到了羽楓瑾的嚴厲斥責。

看到宮人們因自己而受到責罰,一絲不忍和內疚湧上心頭。

鹿寧忍不住向盛氣凌人的羽楓瑾,投去埋怨的目光——擺出這樣大的陣仗,給誰看呢?!

一襲黃袍的羽楓瑾黑着臉坐在御座上,冷眼睨着一身紅衣,外出晚歸的鹿寧,檀唇微啟,字字珠璣:「放着高貴的後宮之主不做,竟跑出去做江湖土匪頭子了!是皇后的華服不如這身胡服,還是這偌大的皇宮,不如你的土匪窩?」.五

鹿寧大驚,不可思議地看着面無表情的男子,傷心和失望一起湧入心頭,即刻反唇相譏:「我竟不知,原來在皇上的心中,我一直是土匪頭子。也不知道,皇上竟如此瞧不起我周遭的一切!不過也好,既然我配不上這裏的一切,那我現在就離開,不會再出現在皇上的眼前,也省得讓你心煩!」

說完,她咬了咬牙,轉身便往外走去。

「站住!」羽楓瑾一聲怒吼,拍案而起,炯炯雙眸中怒火在灼燒。

鹿寧卻不肯停下腳來,賭氣地繼續離去,卻被守門的侍衛攔住。

就在她和侍衛爭執間,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若敢踏出這大門一步,整個珠鏡殿的宮人都會因你而死!」

又是威脅!

鹿寧緊皺眉頭緩緩轉身。

忽然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燕西華的影子!

「皇上費勁心思留下我,是為了繼續羞辱我嗎?還是皇上以為,我會在乎這些人的生死!」鹿寧豁出去了。

她一個字一個字慘痛地問着,覺得有點喘不過氣。

難道自己決定要回來,終究是做錯了嗎?

羽楓瑾緩緩起身,迎着她倔強堅毅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向她,聲音因為憤怒更顯低沉:「是你在羞辱朕!你不惜編造理由,也要躲着朕!朕剛剛下旨封你為後,你卻馬上逃走!你這樣做,讓宮裏的人如何看朕?又讓天下人如何看朕?」

「呵!」再也忍不住心裏的悲憤,鹿寧昂頭瞪着他,痛苦地喊着:「將我帶回皇宮,有丟在這裏不聞不問的人,是皇上!日日到後宮留宿,卻偏偏一面不肯露的人,是皇上!問也不問,直接頒佈封后聖旨的人,還是皇上!我一向是毫無選擇的餘地,又怎能羞辱到您……」

「所以……你是在報復朕嗎?」羽楓瑾深深凝着她,眼中的失望不少於她的。

「我怎麼敢。」鹿寧扯出一個凄然的笑,認輸般嘆道:「四年前,一紙和離書已經斬斷了你我的關係。四年後,您是北渝的新帝,我是南詔的廢后。誰也無法抹掉這中間的時光,裝作一切都沒發生……至少我不能……」

視線模糊了,她只覺得心好冷。

她立刻閉上眼,不想再去看那雙令自己又愛又恨的眼,怕一看,眼淚就會掉下來。

因此她沒有看到,羽楓瑾的眼中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

他眼神黯然地看着她,用沙啞的聲音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你還回來?難道不是因為捨不得朕,難道不是要重新開始?」

鹿寧沉默了,她不想承認自己後悔了,同時對這樣無休止的爭吵覺得疲憊。

她無神的雙眼剎那間閃過一點光,轉瞬又變得更空洞了。

「或許是吧。」她搖了搖頭,表情麻木地蠕動着嘴:「如果連皇上都需要兩個月的時間才能過往的一切,那也請給我些時間吧……」

看到她的模樣,羽楓瑾終究還是

心疼了。

他忽然很想將她擁入懷中,就像以前那樣。

這樣想着,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連鼻子裏彷彿都飄進了她發梢上的味道。

然後,就在手指尖剛觸碰她衣服布料的時候,她卻還是轉過身,輕輕躲開了。

她再一次狠心在二人之間,劃了一條無法逾越的銀河。

羽楓瑾只覺得心痛如絞,便冷着臉決然而去。

他跨出門的一剎那,她的淚就落了下來……

——芳心亂——

殘月如鉤,幾縷淺薄的浮雲,纏繞着明月,天地之間一片清冷。

一道清淺的光華,透過窗紙照進屋內。

鹿寧抱着酒罈,倚坐在窗邊獨自飲醉。

熾烈的酒,染紅了她的腮,凜冽的風,吹痛了她的眼。

可她眼睛乾乾的,還是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胃裏還是翻江倒海的灼燒着,噁心的感覺一直折磨着她,卻還是酒不離手。

似乎唯有這樣,才能忍過紅牆中一個又一個孤寂、悲涼的夜晚。

說好的不再酗酒已拋諸腦後。

正如她每次和他爭吵后,都提醒自己不要再吵架,可每次看到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卻還是忍不住發火。

他們之間到底怎麼了?

難道連和平相處、相安無事都是一種奢望嗎?

眼睜睜看着一往情深的用心良苦,到頭來卻都是一場空。

她感到深深的無力和悲傷。

喝着喝着就醉了,醉着醉着就睡了。

昏昏沉沉中,她覺得自己似乎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一縷淡淡的龍涎香縈繞在鼻間久久不散……

她很想睜開眼,可眼皮卻像粘住了一般,她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一夜無夢,這恐怕是幾年來,她睡過的唯一一個安穩覺了。

看來,酒還是能解憂的,她苦笑。

清早剛一睜開眼,琉璃就貼心地送來一碗解酒湯。

喝下解酒湯,一陣舒服的暖意,從胃一直漫到四肢百骸,鹿寧頓覺通體舒暢。

問過之後方知,這是羽楓瑾特地囑咐送來的。

又從琉璃那裏得知,羽楓瑾半夜來過,在這裏睡了一夜。

早上離開時,特地囑咐不要驚醒她,也不要告訴她自己來過。

可琉璃忍不住,還是說了。

順便又勸了勸鹿寧,不要總和皇上吵架。

旁人都看得出來,皇上對她有多在乎。

這麼多年,從來沒見皇上像昨晚那般情緒激動。

鹿寧沒有說話,她用手把從前額垂下的頭髮別在了耳後,臉上疲態盡顯。

前兩個月他對自己避之不及,現在又如此大獻殷勤,這是要做什麼?

想要重歸於好嗎?

他以為被狠狠傷過的心,憑藉著三言兩語和幾次虛與逶迤,就能這麼容易快痊癒嗎?

悲慟和宿醉使她的腦袋昏昏沉沉。

可她還是強打着精神,坐在案台前面,鋪開宣紙,素手執筆,準備給慕容延釗寫一封信。

卻因為腦袋裏空蕩蕩的,始終不知該如何落筆。

琉璃見屋內光線昏暗,便隨手推開了窗子。

一陣秋風吹過,捲起一地的閑愁。

忽聞一陣婉轉的琴聲傳來,婉轉凄美、扣人心弦。

鹿寧握着筆的手微微一顫,抬起眸華盯着遠處,緊繃的臉色終於起了變化。

琉璃探出身子不停地張望,口中興奮地念叨着:「這是誰在撫琴啊?可真是好聽!也不

知是什麼曲子!」

是《鳳求凰》!

在聽到第一個音時,鹿寧的心裏就有了答案。

是他在撫琴。

為自己嗎?

一些光影在眼前浮現,往昔的一幕幕重現。

鹿寧裊裊起身,順着琴音一步一步,如着魔般走出門去。

離開珠鏡殿,一路來到春意盎然、繁花似錦的瓊花苑。

遠遠幾桿清竹掩映,紅檐小亭內,白衣勝雪的男子正端坐在紫弦古琴前淺撥漫挑。

鹿寧緩緩駐足,痴痴眺望,忽然感覺到一股久違的躁動在心中激蕩,似乎就要衝破肌膚了。

她摸着胸口的位置,感受到內心重新涌動的感情,

那裏像有泉水淌過,一時間變得很軟很軟。

她親手為感情建造起來的壁壘,剎那間崩塌。

羽楓瑾忽然緩緩抬眸,投向她的目光暗沉深黝,蘊着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迷離。

隨着最後一聲琴音悠遠消逝,他優雅地將手指從琴上收回。

二人眼中的火越燃越熾,將彼此痴痴的表情盡收眼底。

「瑾……」

她緊緊地絞着雙手,聲音似乎哽在了喉嚨里。

羽楓瑾朝着她輕輕一笑。

這一笑,他的腮邊,竟有一個含蓄的笑窩。

他只是向她招了招手,她的雙腳就不聽使喚地奔了過去。

「皇上的琴聲依舊如此動人心弦,讓人不禁想起了許多舊事……」鹿寧的聲音充滿了幸福和溫柔,不安和冰冷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羽楓瑾輕輕拂去她肩上的落花,眼神里充滿了柔情:「朕還記得,那日大雪紛飛,一曲《鳳求凰》便將你從大雪中引來。朕與你在梧竹軒烹茶煮酒、暢聊心事,一切都彷彿是在昨天發生……」

鹿寧不禁微微低下了頭,嘴邊浮現出一些微笑。

原來,那些刻骨銘心的歡樂時光,他也不曾忘過。

他雙手把她一圈,將把頭埋在她的頸間,低聲說道:「寧兒,是朕不好,朕不該冷落你那麼久!能不能不要再生氣了,能不能與朕重歸於好?」、

鹿寧微微一怔,只覺得胸口一痛,像被人用力揪扯。

她不敢輕易做出承諾,害怕自己做不到,更害怕有了希望之後,會再次失望。

見她始終不回應,羽楓瑾地眼底似有晦影一閃而逝。

不過是那麼一瞬,待她細細看去,他的唇邊,重又勾起風輕雲淡的弧度。

「走,朕帶你去個地方。」羽楓瑾拉起她的手。

他的聲音似有魔力般,讓她心甘情願跟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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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枝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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